撞羽-狂风骤歇

我吃吃喝喝,走走停停。WB@撞羽LimX

【叶蓝主全员】Together(1-11)《nothing on you》

蓝河捂住嘴不敢出声,他强迫自己深呼吸着。一人高的墙外漫行着来观看比赛的观众,它们把门捶地轰隆巨响仿佛要随时倒塌,哀哼和无意识的叫喊在间歇中传来。

 

“我倒有个主意,”叶修悄悄地说:“就是危险点儿。”

“比现在还危险吗。”

叶修心里也没数,这事儿都是第一次干啊。

“嗯……比跟老韩借钱危险,比跟张佳乐出门要安全。”

 

 

一、

 

黄少天正跟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青年躲在酒店玻璃门后观察前方的骚动。他自己戴着墨镜缩在套头衫里嘿嘿直乐,冲身边这位——他的铁杆粉丝啰里八嗦:“该!活该!让他叶修十年隐姓埋名深藏不露愉快地当传说中的大神,体会不到我被壮汉强摸小手的痛苦经历啊叶修你这是现世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哥今天头顶青天!!”

他讲完了还朝旁边开心地问话,全不顾及这位粉丝怎么看待自己刚才的态度:“我要先回去啦,你继续等他?”

蓝河笑着点点头:“谢谢大神带路,我就在这儿等吧,说好的。”

“好好好,别客气别客气一家人一家人!”

黄少天蹦跳着跑进酒店电梯回房了。

 

R市竞技城,为所有竞技类比赛项目提供了高档场馆。包括荣耀这项电子游戏运动也在其中,叶修参加完记者会早早离场却进错了这座新建筑的通道,一出门迎接他的就是汹涌的粉丝海洋,掉头跑都来不及,两个警卫本来想帮他拦住第一拨袭击,但很遗憾,还没出声他们的鞋子就被踩掉了。

追星族好疯狂啊!警卫大叔想,就算这是你们的偶像……他瞟了一眼叶修,呃,这么不起眼的偶像眼神还非常的呆滞有点像女儿挂在卧室里的白毛死鱼眼啊,现在的粉丝择偶要求真低,电子竞技猛于虎啊!

被粉丝包围住的叶修觉得再继续签名下去,自己的右手非要向孙哲平的左手致敬不可,好在陈果效率地率领荣耀联盟官方的几个保安及时赶到,给他拨开重重粉丝,得见青天明月。

“你真行啊!”陈果都想脱下高跟鞋来砸叶修的脑袋,“你不是对逃跑挺在行的吗!”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叶修叹息:“R市这新场馆后门还没修好,我绕了一圈绕前门去了……老板别生气,您老请看这是粉丝送我的手帕和围巾,你要吗?”

陈果对着叶修伸过来的胳膊就是一记落花掌:“你有这份心倒是也亲自给我买一条啊?你现在连盒饭都没请我吃过呢吧!”

陈果下巴冲酒店方向一抬:“他等你半天了,快点过去吧,咱们晚上再聚一起吃饭。”

“好啊,请你吃盒饭?”

陈果恨恨地扭头走了。

 

人海如退潮,太阳还在,月亮却已忍不住显现。三十多层的酒店亮起了全部的灯光,各色探照灯交织,要做黑海里旋转的银河。广场的音乐喷泉准时在六点奏响圆舞曲,一对年老的夫妇挽着手互相致意行了舞前礼。

蓝河窝在酒店大厅的休息沙发上,把一本GQ新刊快翻完。缓长的呼吸带动偏长的刘海轻微晃动,在头顶玲珑塔一样的水晶灯折射下看起来格外可爱,连睫毛上也带了一层旖旎的光。叶修就站在一边静静看了这景象好一会儿。

他在第十区捡了很多贵重的宝物,蓝河是他一生的宝物。

 

“等了很久?怪太多,队友支援不给力。”他提着大包小包坐在蓝河的旁边,柔软的沙发顿时向下一陷,使得恋人不由自主地歪向了他。

“我可是一见你被围攻就私密陈老板了,这是什么?打怪掉的装备?”

“是啊高手,快来抓阄ROLL点看有适合你的没。”

 

这种相处模式,好像过了还不到半年。

 

在双方没有通过任何公开场合提起,没有对第三方告知的情况下,这份自以为隐藏得相当妥善的远距离感情,在莫名其妙的一夜之间被所有人都知道了。

那天早晨叶修刚喝了袋豆浆打开QQ就一口喷出来,张佳乐林敬言李迅肖时钦……那一排对话框跟中了病毒似的弹出来,代表各自战队发来贺电什么新婚愉快情比海深、幸福美满相约永久,连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都有,他赶紧拉住一个问:“别跑啊江波涛,你们这是干嘛呢!”

“大神好,我就听说您有情人终成眷属前生注定喜结良缘……”

叶修懒得听他跟媒婆似的措辞:“你哪儿听谁说的?”

江波涛自然谁也不敢得罪:“捕风捉影,茧中抽丝,盲人摸象,云中望山!”

叶修直接点了对话框的红叉。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王杰希又搞迷信活动做占卜夜观天象去了吗。

 

想来想去,叶修也只能回忆到当初给蓝河打了几个电话被苏沐橙听到,还有就是在兴欣对雷霆的比赛中,坐在观众席上的蓝河给叶修递了瓶苹果汁而已。

这就暴露了?没可能啊?兴欣的选手跟观众做交流不是很平常吗?!

蓝河觉得问题肯定不是出在自己身上,于是开始推理:“大哥,你给我打电话说什么的时候看到沐沐走过去的?”

“唔,我想想,我说‘我下周去见你’……或者‘要么你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又或者是‘你怎么能适应没有我在的地方啊’的时候?亦或是……”

“停——————停、停停——算你会说话好了不要回想了!”

蓝河的耳朵瞬间变得通红恨不得捂住对方的嘴,有些话就算听第二次也羞得想死掉啊!

 

推理就这样迅速地无疾而终。事情扩散到这地步似乎也没挽回措施了。叶修只能在选手群里呼吁:“你们别这样发喜报啊,我家那位害羞。今天他都不理我了。”

“叶修你个没下限的不要把责任推卸给我们明明是你自己太猥琐了人家识破了你的真面目打退堂鼓把你甩了甩了甩了的!”黄少天两秒就输入完毕,对叶修进行反驳。

在其他选手一片刷屏中叶修淡定地说:“还悠闲,哥今年已经事业爱情双丰收了,你们呢。”

这嘲讽开得太大了,一时之间口诛笔伐刷了两百多条,里面混着戴妍琦一句:“哈哈哈秀姐你猜错了,我就说我当时一眼看的可准了快送我一篇韩肖!”

“哎呀错屏。”她马上补了一句。

 

不再理前因了吧,只有此时此刻的宾馆大厅休闲区,两个人靠近坐在一起,拆念着粉丝写下的信件,互相说着细琐的小事。

“我去,怎么还有好几瓶香水,这本来没想着是要送我的吧……”叶修翻着粉丝强塞给他的几个纸袋子,想从里面找出张写着to苏沐橙或者to唐柔的卡片来,未果。

“要好好面对粉丝的真诚啊。”

“我的粉丝对我只有误解啊!”

 

此时黄金八点档已经开播,广告时段里,一辆中型货车运行在路上。

 

“我怎么听到后面有声音响。”坐在副驾驶位置的人问驾驶员,他显得十分不安:“断断续续好一会了,应该不是错觉。”

“别吓唬自己,早死透了。”

副驾驶沉默了,过了一会又开口:“目的地确认了吗?”

“嗯,R市在外环新建的竞技城。电竞馆还有一部分没建完,扔坑里就行,隔天铲车就埋上了谁也看不见。”

“这么潦草处理行吗……”

 

副驾驶看向车外,繁华的城心在远去,他们置身于漆黑的手掌里,而灯火辉煌的竞技城,马上就要抵达了。

 

 

二、

 

蓝雨战队的房间在12层,此时各人早已吃过了晚饭,正处于自由行动中。

黄少天无所事事地数着电梯右上角的数字攀爬……1、2、3,然后在11层停了,周泽楷跟江波涛从门外走进来,见到他也是一愣。承担了一切交际责任的副队长先给黄少天打了个招呼:“好啊,黄少。刚才比赛表现真够毒辣的。”

“你好你好你好!你也厉害厉害厉害!”

轮回和蓝雨在刚刚结束的对战里打成了五比五平,记者招待会上互相恭维谁也没得罪谁,私下里也不好说别的。

黄少天向里挪一步,瞥了一眼靠过来的呆兮兮的周泽楷,心想:嘿,皇军你大牌天天带着个翻译官哎!于是冲着周泽楷脱口而出:“哟,上哪迷惑花姑娘去啊?”

周泽楷:“?”

江波涛:“黄少说笑了,刚听服务台说二十层有汗蒸幕,我们打算过去看看呢。”

“咦是吗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刚好肩膀关节疼得不得了真害怕得风湿啊一会也过去烫烫吧!”

“针对关节痛的话,43度左右的玉石房刚好。”江波涛向他介绍着,转眼12层到了。

“那黄少一会见。”

“一会见一会见。”黄少天出了电梯摆摆手,回头的那一刻,依稀看见周泽楷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等你。”

 

……妈呀这真是太恐怖了饶了老子吧,黄少天有点不想去了。

 

刚进了走廊,他就听见卢瀚文热切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前辈前辈你在哪个房间啊?”

“我不想告诉你。”

“前辈前辈我们玩一局呗常规赛隔了好久都见不到你呀!”

“……”

“前辈说嘛说嘛说嘛说嘛!”

“闭嘴!你烦死了!”

房门巨响。

 

黄少天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等着,果不其然,卢瀚文暗挫挫地从一边过来了,还有点委屈地冲黄少天哼唧:“前辈……刘小别前辈好凶啊……”

“小卢,”黄少天语重心长地教育起来:“你还年轻,追仔该跟叶修好好学学。”

他刷卡进了房间。

卢瀚文呆了一会儿突然大叫:“哇前辈!你好言简意赅啊前辈!你的设定出现什么问题了吗!你快点恢复之前的样子吧你这样我好担心你啊!但是你说的话我却听不懂啊!”

 

李轩偷偷地开着个门缝,等卢瀚文捶完了门才扭头对吴羽策说:“蓝雨又有奸情。”

“真不愧是根据著名同志文学改编来的战队名字。别看了你,小心传染。”

李轩听话地关门回屋:“蓝雨最近占尽了八卦风头啊,你没见荣耀里区论坛上全是蓝雨战队话题,他们官方微博粉丝数也嗖嗖地长。”

“你操心那个干嘛啊。”吴羽策歪斜在床上吃着绿茶味儿的Pocky,嘴里咯嘣咯嘣的,还不忘按着手里的DS机,“你是负责里区的图还是负责里区的文啊?”

“我靠……”李轩差点心肌梗死,“你怎么知道的?那个要女选手批准才能进啊。”

“啧。”吴羽策点下了暂停键,用特毒辣的目光注视李轩:“我的女人缘比你多多了好吗。我早你两天就知道叶神对象叫什么长什么样他们曾经干过什么勾当了。戴魔王亲自给我传的图包。”

“我靠!!”李轩再度惊讶,“我不配做里区第三子版块的副版主啊!”

“……你这地位确实混得不怎么样。”

 

同层的另一间客房,就是刘小别为了避开卢瀚文进的那间。

王杰希和许斌正在看电视,刘小别气冲冲地进来了。

“小别?”

“队长不好意思,先让我躲一会儿。门外有一精神病叫阵呢。”

“那你就跟他打嘛。”许斌乐呵呵地说。

“打了好几次了,没完没了的这人。”刘小别说话的时候B市口音味特浓,外省过来的许斌每次都觉得儿化音听起来很有趣,同是B市土生土长的王杰希口音就没那么重。

“稳重点儿啊小别。”

“唔,是,队长。”

刘小别冷静一想自己摔的是队长的门给卢瀚文看的,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跟两位前辈一起开始看Discovery频道。

刘小别看了一会电视瞧不出轮廓来:“这是什么……豆腐花儿?这频道也开始播舌尖上的中国了啊。”

“是人脑。”从头开始看的王杰希正经地对他说,“关于人类秘密的百分之八十九点五都在脑子里。”

 

是的,包括科学,战争,游戏,哲学,爱,和极度恐惧。

 

 

“不要过来————”

 

货车的副驾驶员跌跌撞撞跑到了工地的高处,那里插着一把作为施工标志的铁锨,看起来似乎边缘锋利,他要得到它。

同伴在打开后备箱后就被撕裂了,从里面跳出来脏乎乎的东西把他扑在地上,伴随着瘆人的哀嚎,周围的沙地登时染满血浆和大肠。副驾驶员吓傻了,他觉得幻肢疼痛和恶心,想开着车逃跑,但他实在不想拉着一车活蹦乱跳的尸体再回去了。

之前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出了这种问题?

都怪那群该死的药剂研究员!他们像英国厨师一样发散创意思维,毫无自觉地实验危险配方,然后把残渣倒进可回收垃圾箱,还希望因此获得地沟油再卖给食品加工商!

天方夜谭!

副驾驶员一边咒骂一边连滚带爬地捉到了铁锨,为自己增加气势地大喊:“不要过来!过来就砍死你们!”

他拉大弓步挥出铁的杠杆……但是忽然发现这把铁锨早就断了。刚才只是装模作样跟底部套牢,最致命的部分还掩藏在土里,一点儿不想动弹。

被他呼唤的僵尸开心地发现了这个不构成威胁的对象,脸色诡异地移动过来要跟他谈谈心:嘿,来聊聊人生吧,健康的你。

副驾驶员掉头就从坑里向外跑,拼命呼救,可外侧的沙石堆得太高,越晃动越松散,泥土混着巨大的石头把他猛惯回了死去同伴的旁边。

“不。”

副驾驶员轻悄悄地说,他这回可彻底看清了进食中的僵尸的脸。

 

“嗯?怎么了?”

张新杰看到做着手操的队长突然看向了凉台,从白天里凉爽下来的风把一丝战栗的尖叫传进了这间无声无息的房间。

韩文清转回头继续压着双指:“没事儿,哪家战队玩嗨了吧。”

 

 

三、

 

“最后,再加上爆炒腰花和腰果虾仁。”

方锐非常认真地指着菜单,对旁边的服务员读出了两个菜名。

服务员恨不得用手里的点餐机呼他一脸,这人看得那么仔细看什么呢怎么就指着香辣虾说出了两个菜单上没有的来啊?

“我们队长……”方锐向着窗外远目做深沉状,“他今天肯定需要吃这个。”

“他哪天都需要啊!”队长的舍友魏琛立刻补充。

兴欣众人登时发出不明意味的嘻嘻嘿嘿笑声,就是电影里的山寨大王看见落单小姑娘,革命反动派看见受伤的地下党,总督警察看见娇弱的小流氓……的那种声音。

服务员一个正经大闺女尴尬了,这一桌子人笑得太毛骨悚然,好几道视线那是相当的猥琐和别有用心。服务员决定还是先勉强答应下来,再去求求那几位两湖大厨来满足这桌客人的要求了。

酒店最高层,一半是西餐的旋转餐厅,另一半就是这家湘鄂情怀,陈果特意预定了一张大桌,旁边的落地窗鸟瞰整个广阔的竞技城:呈魔幻晶片一般的蓝色电子竞技塔和三十六瓣莲花样的足球场,以及另外二十几座场馆分布在周围。旁边一大片黑灯瞎火的高楼是新兴电子产业区,标准的城市CBD,一到晚上人走楼空,只有一楼24小时的国际快餐、超市连锁和楼顶层的探照灯向路过的飞机显明存在。

 

正当安文逸和罗辑讨论“为什么电子竞技也要算在体育项目里”的声音越来越激烈的时候,陈果的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名字客客气气地接通:“蓝河?菜都点好了,就等你们两个了。”

“你们先吃吧。”叶修跟她说,“我们两个出去转转。”

“啊?不来了?”

 

方锐一听陈果的口气从平静直接上升了八度就知道对面是叶修了,于是在旁边吆喝起来:“别啊老叶!回城装备一下吧!修个耐久度带点红蓝药再下副本啊!你这把年纪了续航能力不够用啊!”

包子完全状况外,还挺卖力地喊:“老大你要去哪呀,老大你又要破副本最短通关记录了吗!带上我呀!”

“我靠!”老魏在旁边拍了一下包子的脑袋:“字字枢机句句戳痛呀你!”

包子也不管老魏说的是啥,一个劲儿呵呵:“那当然那当然!”

苏沐橙倒是很体贴地对已经晾在一边不知所措的服务员说:“那最后加的两个菜就不要了吧!”

服务员感激涕零地走了。

 

叶修跟蓝河从酒店一路散步出来,正坐在一家别有情调的小披萨店里,举着电话听自家队员在对面吵吵闹闹早无语了,说了句“你们吃开心点儿”就一点屏幕挂掉了扬声。

兴欣在几个小时前取得了一场艰难的胜利,打完团队赛后处于筋疲力尽的状态。直到参加记者时才被告知他们居然已经在积分表上猛蹿两位。也正因此,这场犒劳队员的庆祝会上队长不出席的话,就有点说不过去啊。

“会不会不太好?”想到这里的蓝河开始在意了。

“我跟他们已经相看两厌了!再说了,你在哪里,我就应该在哪儿。”

“别突然说这种话啊!”蓝河一个没留神心跳都快了八拍,差点把手里的起司掉腿上,拿着叉子对叶修比划:“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怎么可能习惯!我二十多年都没过得这么心惊肉跳过!”

 

叶修的认真表情好像全都留给了荣耀这个游戏,留给了冠军之路,留给了兴欣的训练和前进。电竞周刊上茶小夏说叶修是为荣耀而生的人,也许在未来会出现比他技术更出色的选手,但再也无法达成这种辉煌了。坚持着最朴实无华的荣耀,终于得到了他专属的灿烂。

蓝河看着叶修风光地离开网游,充满血光地杀入职业圈,一时间占领了各种媒体的话题头条。这个只留下专注给游戏的人啊,会再分一点感情给他吗?蓝河在心脏的东南角里暗暗地藏下了没有钥匙的箱子,并且希望永远不要打开。点火的飞箭,落地的铁球,射向脑中的飞镖。他觉得一切终有尽头:或成功或失败,或验证传言或随己一愿,或是生或是死。然而箱子太沉了,带着他的整颗心像落在极地之海,跌跌撞撞不着海床。

公会时有接到的兴欣的组队杀怪,蓝河也偶尔会都收到带着照片附件的邮件,像天气预报一样的说明:K市抵达,晴天。

这种完全不像叶修这个人会做出来的事情,让蓝河一次次感到惶恐和心里的干巴巴。他问旁边的同事:如果A把行程给B报备,是什么关系。

曙光说:“总之不是情侣关系。”

蓝河说:“哦。”

曙光紧接着补了句:“我爹跟我妈才这样呢。”

蓝河一口汽水吐在键盘上。

 

这还没完,散人紧锣密鼓的连击后跟着的是专门对付特定敌人而打上的大技能。以蓝河这种战术素质比较低端的,就玩不转了。

“……大神你就别折磨我了。”在某天一段无法应付的对话后,蓝河主动认输。“快去跟队长和黄少玩吧,那才是适合你练级的地图啊!”

结果叶修跟着方锐学习了特别诚恳的技能:“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吗,我想你想得每顿只能吃两碗饭了,瘦了足足三斤。”

蓝河的脉搏瞬间跑到了嗓子眼,像是用喉咙扩张汇聚血液似的。但几秒之后仍旧没精打采地问:“你那是夏天没食欲吧,想我帮你去干活吗……”

“不啊,就想你自己。”

“……”

“表达地不够清楚吗?我想你。”

“……”

“是想你这个人了啊。”

双手终于忍不住停在键盘上发抖,第一次找职业选手签名的时候也没紧张成这副样子。蓝河颤颤巍巍地问着:“别发神经这到底是哪层意思………”

对方不留后路地教训他:

“还看不出来?!喜欢你的意思啊!”

 

又恶心又肉麻。

但除了喜欢这两个字以外,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

蓝河觉得有一会儿自己是活在真空里的,原子弹爆炸产生的声学污染让耳朵听不见声音,手旁的杯子和椅子都像要飘起来,时间静止在下午的15点29分,直到因为神经应激反应小腿抽动了一下,才发觉几乎有一分钟没呼吸过了。

“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相信我啊。”叶修有点无奈地说。“那给我个电话号码,我借老板娘的手机亲自说。”

于是跑到楼梯上接电话的蓝河头一回摔了他的宝贝苹果4,用头撞墙面的时候也不知是因为脸红还是因为心疼。

“我会好好考虑的。”蓝河捏着碎了的屏幕下了结束语。

 

然后就开启了孽缘模式。

 

披萨店的灯光故意弄的暖洋洋,金属刀叉交错。旁边的装饰水墙稀里哗啦波光粼粼,青色的波纹映在蓝河的眼睛里,像大雨淋过的草原般清透。

叶修眯着眼睛看他:“不习惯吗?那我坚持叨念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二十年三十年……”

“又来了又来了,”蓝河完全受不了地低着脑袋:“我真是从来不知道你这人能这么腻歪……”

“怪事,是你一直嫌我对你不够真心的啊,现在又是我的错咯?”

 

“我、我没那么说过……我……哎,好吧。”蓝河不想去数这把烂账,他看了一眼远处忙着收拾碗碟的服务员,然后站起来,越过窄窄的桌子对着叶修的额头亲了一下,像是祝福,像是钟爱:

 

“就你最烦了。”

 

 

宾馆里的青少年儿童心思也很活络。

卢瀚文正在客房里跟喻文州短信取经:“队长,怎么样才能跟靓仔做friend。”

因为有事先回家的蓝雨队长在火车上慢吞吞打字:“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时刻要记,主席教诲。”

“打不过,一追他就跑到王杰希的屋子里去啦!”

结果喻文州直接发来了微信语音:“……小卢,切记,千万不要靠近王队长十米内,他这个人对未满20岁的青少年特别危险,会跟他们签订不平等的魔法契约。”

卢瀚文赶紧给刘小别发短信:“前辈前辈你跟王队长签订契约了吗!”

 

在屋子里跟王杰希一起看脑科学的刘小别,觉的卢瀚文就是那个脑子不好使的家伙。

 

 

四、

 

黄少天正在汗蒸幕六十多度的黄土房里作死。

 

他穿着酒店的浴衣,甩着毛巾进玉石房的时候,周泽楷正坐在细小颗粒的玉石堆里打游戏。修长的双腿从下摆里露出来紧贴着白色的石子,热气顺着石头缝向上窜,烤得他整个人都有点发红。见黄少天进来了就在左边一拍,示意:你可以坐在这里。

黄少天才不呢,他偏要坐在右边!所以他豪迈地一屁股蹲下去……才知道这热度生生会把骨节里的凉气给逼出来。

“我去怎么这么热!还好我是亚热带的孩子夏天生的娃经得起高温四十八……”正说着黄少天就感觉脑门上马上有水滴下来了,背上的汗湿了睡衣上一层厚绒布,涩生生得好难受。

周泽楷马上递过来一瓶运动饮料:“不要脱水。”

算你有良心。

黄少天热得嗓子冒烟,难得的话少了两句,接过来一口气灌下去半瓶蓝色液体。

周泽楷也把手里的游戏机停了,塞在两条叠好的毛巾之间防止传热,这边黄少天不仅脸上开始泛红,隐约露出来的胸口也透着粉色,周泽楷随即问了句:“不行吗?”

“不行?!我靠哥不是不行是低调好吗你当蓝雨是什么地方你听·好·了·是全年气温在22度以上的日子超过9个月全马路的人都跟太上老君的麻辣火锅里出来的小金刚似的你说我不行?!”

周泽楷想了一会,觉得这话大概是一段论证吧,于是转转眼睛说:“打赌?”

“打赌?我靠你打什么赌啊跟你有什么赌好打的你副队不在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沟通啊!”

但周泽楷一撩袖子指向隔壁:“六十度。”

 

所以黄少天就跑到六十度的黄土房里打赌去了。

开门的那一瞬,黄少天想认输跑回去。何必对别人的挑衅那么认真的我自己真是年轻气盛容易冲动该多学学队长的老练精明不要这么轻易上钩啊我要死了……

没有沙石的缓冲,只用细腻的黄土铺了屋内一层,导热效果开至最大,凡进来的人都像只闷烧荷叶鸡,呼吸都得从门缝里抠出点外面的空气来。

“周泽楷,你可真是我的克星。”

完整的不掉字儿地说完了遗言,黄少天眼前一花,晕倒了。

 

晕倒的地方正冲着楼下,是戴妍琦抱着硬盘兴冲冲地赶路,几天前她就约着一位在论坛上志趣相投的写手见面。这硬盘里几十G的加密文件,是一座巨大的联盟基佬宝库参考大全。还满世界找什么合自己胃口的CP啊还想要什么梗啊,荣耀同人一姐都用善于发现的眼睛记录下来了。所以江湖有流言传说,雷霆战队有两个本子碰不得:一是肖时钦写着【秘】的本子,二是戴妍琦写着【秘】的本子。前者不慎翻阅后会涉及商业机密泄漏被抓,而后者不慎翻阅后,就去往某个世界再也回不来了。

同人的世界,注定是只有单程票。

 

与此同时的披萨店。

叶修拿着蓝河的手机玩,屏幕划呀划,发现蓝河没退出荣耀论坛的网页,就顺手查看他的账号曾经发过的帖子和留言。

“嘉世宣布叶秋退役的时候,君莫笑都18级,抢了三个第十区首杀了。他从来没停止过前进。他要的是冠军?每个选手要的都是冠军。我不知道你们代入想想自己的战队后还有什么好骂的,如果这都是污点的话,那你们这盆脏水就先泼在自己队长身上了。”

这是兴欣第一年打入联盟开场不顺时他发的帖子。

“什么叫‘我对蓝雨被黑也没这么积极’?楼上不必提醒我胳膊肘子向外拐,我是谁的人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蓝溪阁,但我帮兴欣说话是冲着这份兄弟义气,同时也希望你们在不了解别人苦衷的时候,态度都能和缓一些。因为人人都有这个时候。”

面对流言和怀疑,看来蓝河也不是一直那个被他叶修堵得哑口无言的状态啊。

 

虽然这么说有点太矫情,但不愧是自己的人。

 

“你笑什么呢!”叶修被团纸巾砸中了。

蓝河扔掉啃得干干净净的鸡翅骨头擦了擦手,抬头一看叶修正发出微妙的笑容来,直接把擦手的纸团扔了过去。“不准用我手机看小黄文啊!有病毒!”

“这个可比小黄文刺激多了。”叶修赞叹:“我已经被毒到病入膏肓了。”

“到底是什么啊……”蓝河不满地说,他正要去夺手机的时候,自身后敞开的门口传来一阵从远到近的叫喊声:

 

“啊——————有鬼啊——————”

 

大概是来看比赛准备住一晚的观众,尖叫着从玻璃门前跑走了,店里其他桌子上的人诧异地互相看了一眼,心想这姑娘肺活量这么大啊,后面追她的不是个暴露癖吧,要不要英雄一点上去拦住啊!

 

僵尸在慢跑。

它们觉得好累哦,人类跑得太快啦,好辛苦。前面看起来很好吃的少女,就这样果断地踢掉了自己的高跟鞋,穿着长筒袜跑走了,真像只健壮的小鹿呢。

怎么说呢,扯下小鹿的腿来就好了。暴露着血管和青筋的,肉丝和白骨的小腿。啊呜啊呜地嚼一嚼,咽下去,虽然消化系统已经开始坏死了,食物也只会呕吐出来而已。但是不要紧,它们很有恒心,没看它们已经在半小时里得到几十个同类了吗。再过一会,那些被咬死的人类就能活过来,病毒会让它们像发酵的面团,把干瘪的身体撑起来。势如破竹地加入相亲相爱的队伍,它们要吃掉零食,拯救世界。

僵尸晃晃悠悠地前进,不知疲惫,其中一个来到披萨店的玻璃窗前停下脚步,对着里面新鲜的点心舔起了玻璃。

“今天是万圣节吗?”门口坐着一对小情侣,彼此问着。

“不知道啊。化妆真逼真,胸口那些缝合像真的一样。”

“不过好不舒服……挂在身上的脑浆怪恶心的。”女孩子别过了头。

男孩子却一定要显得更厉害,更赏识流行趋势地点评作品:“这是病号服吧,到底是COS了什么角色啊,一会咱们合张影吧。”

正在他们的议论之中,僵尸晃晃悠悠地进来了。它看到了刚才对他皱着眉头的小姑娘,抬腿迈了过去。

“好臭……”女孩子捂上了鼻子。

僵尸的双手放在了姑娘的肩膀上,在想怎么下口比较好。

但小伙子这回不乐意了:“喂,离我女朋友远点儿!”

 

“不太对劲吧……”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蓝河问叶修。

“嗯……你注意到他的脚趾头没了吗……”

蓝河瞬间反胃了,他拍了两张钱在桌子上起身:“咱们赶紧走吧。”

“等下,我们从后门走。”叶修看见门口好像还有几只在游荡,并不想贸然过去,如果真是搞什么恶作剧活动,到头来被缠上了也都是些推销安利、21世纪不动产跟“先生,这里是大智慧软件,您有理财需要吗?”的。

 

他们刚从后门走,这边僵尸,就咬断了男朋友的手。

其他僵尸呢,还在路上散步,它们像举着单反的外国佬浏览苏州小园林一样走走停停,跟要会面的网友、结伴的行人、快步行走的荣耀选手一起移动,然后猛嗅着空中的气味,顺着风向,注意到从7-11里出来了一个带着眼镜的温和男生。

 

肖时钦刚逛了一圈便利店,自费给自家队员买了一堆零食。主要是想逃过戴妍琦“队长,你觉得韩文清和喻文州谁更可爱一点?告诉我!”的追问出来透透风,结果就被僵尸群从背后拉住了。

 

“我不办招行一卡通!”

出于对“洗脑”这个词汇的畏惧,肖时钦瞧也没瞧,大喊一声头都没回地躲掉跑了。

 

你们看,这就是僵尸来的时候。有人在吃饭谈恋爱,有人在屋里看电视发短信,有人在逛街,有人聚在顶楼一起讲笑话,还有人晕倒在桑拿房,旁边还站着个沉默狂。

 

但黄少天你连赌约都还没问是什么呢白晕了啊!

 

 

五、

 

张佳乐这个名字在荣耀圈,基本上跟伏地魔在魔法圈的地位一样。

“哎你听说了吗,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上次夏季活动又得了个第二名。”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他的第二个第二了吧!”

“是啊干嘛叫张佳乐,叫张井井算了。”

“我靠你不要命了!敢提他的名字!”

“哎呀,祥瑞御免,祥瑞御免!我看看我IPAD坏了吗。”

 

“啪嗤”。张佳乐手里的冰糕棍掰断了。

换了身常服全副武装的张佳乐恨恨地咬着牙走过人群,多少年来自己的这份霉运还是没有用光的迹象,如果他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二,那还真没有人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二。

他似乎就是这种角色,抓不住耗子的汤姆,逮不着羊的灰太狼,没有机器猫的野比。

但是幸运的事情呢,张佳乐想想,也有啊。

在平庸无为的学业里发现自己居然还有打游戏的天分,碰见孙哲平结成独一无二的组合名声大噪,接受到来自战队的邀请,碰见一班能扛得起担子来的好队友,有永不泯灭的冲冠的青春,甚至在最低潮的时候顺利来到霸图,室友也是能跟陪着自己彻夜聊天的林敬言。这样数算下来,其实一点也不倒霉吧?又哪里黯淡了?自己又哪里失去朋友关心了?

虽然跟叶修那种上来就一夺三冠的家伙不同,但他真想返回去告诉那两个荣耀粉,他想说他不是霉运加身,他是本来就充满了不顺畅的崎岖多灾的人生,却频频受到幸运光顾的,标准的幸运儿啊。

是这样的设定才对嘛。他重新打起了精神。

 

于是提着7-11塑料袋匆匆忙忙赶路的肖时钦就看见了在路灯下冲着月亮傻笑的张佳乐。

这人干嘛呢……精神状态还好吗。

肖队长心里一寻思,路过时还是给他打了个招呼:“哟,佳乐也出来玩啊。”

两人做对手多少年了,张佳乐带了个帽子蒙着头都被认了出来,马上也跟他客气地点点头:“屋里憋死了。”

其实张佳乐可羡慕肖时钦了。他的经历是张佳乐漏掉的幸福,无论肖时钦在哪,战队都理解他,粉丝和队友一直爱戴他,各种媒体欣赏他,他可以放心地带着团队前进,带着没有束缚的潇洒前进。

张佳乐想到这儿又有点忧郁了,从路边高压水阀的栏杆上跳下来没话找话:“去超市了啊。”

“是啊,那边有一堆穿着红马甲的业务员硬拉着人办招行卡,你可千万别过去。”

“我汇丰都七个卡了。”

“你跑快点啊。”

“拒绝人怪不好意思的……”张佳乐笑笑,然后一抬下巴:“你说的业务员是他们吗?怎么都追你到这儿来了啊。”

张佳乐看见肖时钦走来的路上,慢慢悠悠过来四五个身上红通通人,好像就是招行那个LOGO的模样,真是敬业啊。

“对对,就是他们……呃,走路怎么这姿势,他们都是残疾人吗,我刚真没注意到,不该那么残忍走开的……”

肖时钦看着它们移动内心也在自我检讨着:大家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啊。

 

说不好是不是残疾人,影子在阴暗的路段里跛着脚走路般摇头晃脑,直到打头的僵尸行至临近他们的路灯底下,他们两个才看到那可不是红马甲——是被鲜血染红的病号服。

僵尸的脸部被什么钝器猛烈撞歪,整个扭了四十五度角,显得特别的明媚忧伤,冲着他们两个张开血盆大口:“嗷————————”

 

张佳乐和肖时钦,毫无反应地看着前方,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后方四具活死人陆续走到灯光下,没胳膊的,掉了耳朵和鼻子的,少了一只眼睛的僵尸,像不畏惧生死界限,像勇于跟死神做斗争的劳动模范,无一不张大了嘴巴猛喘气,抬起不听使唤的手来抓向这对幸运儿。

张佳乐和肖时钦两个互相冷静看了一眼。

“我觉得。”

“嗯。”

“不像假的。”

“嗯。”

两个人拔腿就冲刺,宛如潜水员手中两条脱逃的乌贼。

危险是海啸袭击,刚开始只是海水冒泡初感新奇,不一会铜墙铁壁的百米巨浪拍上岸边,生死时速也要比这个慢五十倍,望着水墙的那一刻,大家才知道是大祸临头。

 

“队长队长队长!”张佳乐在路上边跑边给韩文清打电话:“我我我我我刚才看到了一群僵尸僵尸僵尸在靠近!!!”

韩文清正开着笔记本做每日训练,一听这语速还把电话从耳朵上拿下来看了一眼是不是黄少天打来的。

“队长真的!!僵尸!你快通知其他人联系司机我们要从这个破地方逃出去!”

韩文清听不下去了,眉头皱出八厘米深来,撇着嘴说了句“别闹。”就挂断了电话。

 

“我靠!这个时候了居然挂我电话!”张佳乐心里悲愤啊,大难当前最怕猪队友了,他们简直是传统灾难片的必经苦难。

“冷静一点张佳乐!”气喘吁吁的肖时钦不忘做战术指导。“这个时候任何普通人都不会相信狼来了的故事的。越严肃的人越不会,因为他们讨厌充满想象力的世界发展,我们需要互相作证!”他也掏出手机来给方学才打了个电话:“学才,我马上有急事跟大家汇报,让所有人在宾馆里不要出去!”

随即脸色大变:“小戴已经出门很久了?找她回来!不不你们别动,我去找她!”

 

悠闲的酒店12层。

李轩和叼着巧克力Pocky的吴羽策进了电梯去楼下打台球,碰巧看见两个医生提着医药箱从微草的某个房间里退出来。

“嗯?有人病了吗?”

在这一层的就他们几个战队,刚刚参加完比赛就病倒,李轩还挺关心的。

医生犹犹豫豫地说是啊,刚有人打来电话说被咬伤了,已经注射狂犬疫苗和消毒,没大事。

“咬伤?”李轩看着医生走了的背影问吴羽策,“你信吗?”

“怎么不信啊,”吴羽策不怀好意地说,“呵呵,这个说法真是太有内涵了,真是……戴魔王一定会喜欢的。”

“到底是什么时髦名词啊,你也告诉告诉我啊!”

 

肖时钦奔跑着,给戴妍琦打电话耗费了大量电力,公事公办的女声却一直告诉他无法接通用户。在没来得及看的信息栏里,还存着一条戴妍琦半小时前发出短信:

“队长队长喻文州你不喜欢吗?那韩文清跟张新杰呢?!选一个选一个!哎哟我就要去见那妹子打赌啦!”

竞技城夏夜少了普通城区烧烤摊的吸引,街上只有寥寥人影,肖时钦还要提防那是不是混入人群的野兽。城市外环的星空再璀璨,也在大量人工光学污染下变得飘渺遥远。

所称之为美好的东西,好像都要很久才到达。

 

戴妍琦,就大张着眼睛歪在楼后,静静看着这样没什么有趣的星空。垂下的手边,盖满了血的电话响个不停。

 

而此时游泳馆附近,蓝河拿着手机录像的双手已经有些不稳。

“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要。因为没有证据,就没有人会相信我们。没人相信我们,就会使灾难扩大化。”

至少,要让身边的人得救。

叶修在蓝河的旁边搂着他,才让蓝河觉得自己还能挺下去。

前方十几具僵尸在集结游荡,向着灯光最强烈的地方行军。它们像吃鱼片一样撕着肌肉往嘴里填,像它们还在世时那样——

 

山珍海味,你死我活。

 

 

六、

 

乔一帆早早地从兴欣小庆祝会上脱身了,胜利的快乐没有让他忘记在短信里说有点头疼的好友,还礼貌地端着一个酒店赠送的水果拼盘、一瓶加热过的葡萄糖饮料。

高英杰正在床上痛苦地躺着,缩在被窝里的四肢不住发抖,短短的刘海被汗水打湿紧贴苍白的额头。连闭着的眼睛也抖动地相当频繁,似乎在做剧烈的噩梦。

 

他今天下午本来就有点低烧,嘴唇病恹恹地泛着深红。但面对询问他身体状态的队长时,却使劲摇摇头谎报说自己只是上火,熬到比赛结束后许久才在没人注意的晚上出门买了药,那时已经头晕眼花迈出去的步子都是曲线函数。

他就是这样,害怕给别人添麻烦,害怕别人会太注意太关照自己,害怕频繁出现在聚光灯下。虽然队长已经在荣耀里给了他多之又多的勇气,但离开游戏,这种胆怯的本性让他还不如一株含羞草的腰杆挺得直。

“英杰,好一些了吗。”

乔一帆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高英杰床边,伸手试探了一下好友的体温。好烫!他没想到高英杰会病得这么严重,顿时担忧起来,要叫王杰希过来吗?

 

高英杰沉睡在黑暗的梦里。他正站在不着寸草的原野上,天地仍未成形,黑色的泥土被一条条红色闪电般的岩浆分裂成大块的拼图,从岩浆里钻出来的血手和舌头如春天疯长的荠菜包围世界,一把抓住了高英杰的右臂向混沌的地心里拖去。他受惊地蹬了一下腿,仿佛听到乔一帆反复的呼喊。

不可以留在这里。他想,我要到有光的地方去,到一帆和队长的身边去。梦中的高英杰笨手笨脚地扯下身上附着的血块来,在恶心的粘腻感中连手并脚地向外爬,他努力地感知着现实世界对梦境的瓦解……终于艰涩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朋友开心的面孔。

“你终于醒了,渴不渴?我帮你倒点果汁吧,补充一下体力好得快一些。”

“一帆?我……好难受啊……明明已经吃过退烧药了……”

是从身体内部烧出的火焰在扩散,烧焦了肺,呼吸里都带着烟熏火燎,受到炙烤的高英杰从被窝里把胳膊伸出去,他想握住乔一帆的手,那凉凉的指头感觉真舒服。

 

但是乔一帆吓傻了,好友从宽松的睡衣里露出的手臂,已经布满了像叶脉一样婉转的紫黑色痕迹。

“怎么会这样!你刚才不是说医生过来了吗!”

“医生已经打了针……”高英杰在高烧之中还为别人辩解,静脉继续向其他地方传送血液,更多新鲜的毛细血管被污染成深色到达动脉,心脏也跳地更加缓慢,沉重,疲惫。

要喘不过来了。高英杰张开嘴努力地吸了口气才说:“刚才路上好像被什么人撞了一下,还咬了我胳膊一口……”

“什么人?!”

“没看清……”高英杰的眼皮睁不开了,还在使劲地说:“喝醉的吧……”

有毒!这是乔一帆的第一意识,他慌张地找出了自己的手机拨了120,祈求好友能早点就诊脱离危险。但是从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消息,让人充满忐忑。

 

“各大医院的救护车已经全派出去了。”接线员说,“今天晚上出了多起车祸,您在的位置很远,估计短时间内难以抵达。”

“等不了那么久!”一向语调温柔的乔一帆喊起来:“我朋友被什么东西咬了高烧不退!我怀疑是毒蛇……他胳膊在逐渐坏死,他是游戏竞技天才啊!他会成为战队的下一任队长,如果……如果手不能动了的话……”

乔一帆拧着眉头吸了下鼻子……才发现这种时候居然急哭了。

“请您冷静,现在救护车全部堵在路上我们也无能为力……”接线员显然面对过太多急躁的病人家属,显得不慌不忙,“啊您先稍等一下,总台传来简讯广播。”

 

乔一帆握着手机的指节已经发白,身边的高英杰重新闭上眼睛,小小的身体发出压抑的呻吟声。

冷静啊一帆,要成为能够担当大局的人!叶修前辈这个时候会怎么做呢?

 

“不好意思久等了,”接线员重新建立了连接,“根据刚刚由R市市政府下达的通知,近期有大型流感病毒爆发,发烧的患者予以隔离。您报告的病人状况已经列入紧急名单内。我们会在最快时间内抢救。”

 

英杰……

乔一帆无力地放下电话,到底是强忍着负面感情,坐回了高英杰的床边。

“别怕,他们说马上就过来,你很快会到医院,一针下去就没事了。想吃点东西吗?我还是先给你找块凉毛巾敷一下头吧,等下,我马上来。”

乔一帆离开床边去为他找干净毛巾了,从客房的盥洗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覆盖住了高英杰的呢喃:

 

“一帆……救我……”

 

他在燃烧肝脾的烈火中停止了心跳。

 

 

肖时钦还在找戴妍琦的路上。

他已经来回奔走将近一个多小时,掘下路口的禁止停车牌防身。并且在几次遇见僵尸的情况下摸清了它们的行动规律和缺陷:心跳停止后造成的血液凝固,让僵尸行动遭受到极大的局限,只要不是被围堵,就有逃生的可能。

今天比赛结束后大多数战队已经连夜回去,比如赶着看青春偶像剧的,赶着看动画新番的,赶着看漂亮女朋友和刚生的儿子的,赶着喂狗的。在寂寞街头的肖时钦顿时体会到,人还是有个挂念比较好。

已经是第三圈了,只敢走大道的他又回到了酒店前门。喷水池边,他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上衣是雷霆队服的外套,下面已经换上了几个职业女选手刚从淘宝团购到的英国最新款时装短裙。

“小戴!!!”

他扔了路标牌惊喜地跑了过去。

 

“小戴你怎么不接电话!可把我吓坏了!”

戴妍琦仿佛没听见队长声音似的继续看着喷水池,仔细研究着池底绿色的灯光。

她之前可是最听队长的话了。

 

“小戴你听见没有?!”

肖时钦已经走到了戴妍琦的身后,焦虑地扯了一下她的袖子让她转过了身。

他看见了戴妍琦木然的脸,被咬得烂乎乎的脖子似乎还在向外渗血。

 

“……哈…………”

戴妍琦从破损的气管里吐出这么一个发音,木然的脸在看到曾经的队长后已经咧出一个大笑,始于人类最原始的表情:对食物的欲望。这是单纯而无机质的笑容,就像存在于社会形成之前,人吃兔子,也吃人的荒蛮时代。

 

“啊啊啊啊——!!!!”

肖时钦终于反应过来,却已经被戴妍琦强推在地上磕破了膝盖,那只迫不及待张着的大口就要落在什么地方。

“小戴你冷静一点!小戴你停一停!停下——停!”

 

他在地上边跟僵尸搏斗边劝说,却久久不敢下去狠手。

 

明知对方已经不再是可以听懂他话语的人类,不再是那个差点得了最佳新人奖的元素法师,不再是根据他的指挥尽力执行的可靠队友,不再是那个见面时嘴上调戏他但在背后叉着腰维护他声誉的帅气女孩,不再是他那天见到的性格奇怪的姑娘——那天推开训练室的门,大大方方跟他握手的新人姑娘,偷偷问他:队长你好,队长我很敬佩你,队长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都不是了。

 

元气、可爱、古怪、盛气凌人,种种的表情,性格,是生者才有的权力。

 

所有的过去都变成了此刻含泪的挣扎,肖时钦看着腐尸戴妍琦,她激烈地抓着自己的手想啃上来,嘴里发出咆哮……

 

“韩文清还是张新杰!”

 

韩文清和张新杰……!?!?

虽然声带破损了有点变音,但肖时钦还是听出来了。

 

这是什么?

这算是……变成鬼也不放过我吗?!僵尸是因为没有完成生前的夙愿所以才会活过来的吗?!跟自己听说的版本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啊!

 

肖时钦吓都快吓死了赶紧喊:“我喜欢张新杰!我喜欢张新杰!!”

 

戴妍琦明显愣了一下,松开了肖时钦,然后双手伸向天空怒喊:“嗷嗷嗷嗷———”(靠北居然不是3P我输啦!)

 

肖时钦在地上倒退着跟她拉开距离,他惊恐地想:这是要尸变的节奏啊,病毒进化了吗!?但按理说得到想要的回答鬼魂就能升天了啊?!什么这居然不是她想要的回答她真的是想让我跟韩文清怎么怎么着吗!!

还没整理出头绪,狂化中的戴妍琦已经被身后一股强大的杀气打中,“嗖”得飞出去横在街头,跟刚才的路标牌躺在了一起。

 

而戴妍琦原来的位置上,是韩文清拿着一把网球拍黑着脸站在肖时钦面前。像真正的魔王那样发出震慑波,一字一顿地问他:

 

“你喜欢谁,再说一遍。”

 

 

七、

 

刘小别的耳机里蹦窜着北欧摇滚的调调,硬度金属和熊的头盖骨一样的音色。

刚才在王杰希屋里听到的科学常识反复在眼前滚动播放:人类语言交流的70%是靠情绪,30%才是话语本身的内容。

那卢瀚文是怎么回事儿呢,他的情绪像小火苗,他的话语像煤气罐,在刘小别面前“嘭”地就炸出两条街。他看不清这小孩到底是想干嘛,未免太执着太不认输了点儿。就因为微草和蓝雨是宿敌吗?那他坚持这个标签坚持得也太积极了。

刘小别在床上翻了个身,换了首更加平和的曲子。

女音高亢,歌颂悬崖高塔守灯人。

 

“冷了吗?”叶修攥了一下蓝河的手,“哎哟,你快赶上我们家治疗了。”

“怎么?”

“小手冰凉啊!”

蓝河对他现在还开玩笑特别的无奈:“滚啊,有点正经的行吗。”

“你每次说这种话都让我一阵难受,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特别不正经的人吗?”

“那你还想有什么评价啊?”

“可以替换成别的词嘛,比如临危不惧,处乱不惊,艺高人胆大……什么的。”

几十分钟前他们把录好的视频和一封现场求援信发给了R市的24小时救援信箱,只要有人看到,就不会放任这种情况不管的。

叶修观察许久后下了结论:“从目前来看,它们有一些生前的意识残留。”

“有记忆?那它们脑子还是可以活动的,并不是真正的死了,甚至……甚至还可以抢救回来!”

“不知道能不能……但有更麻烦的事,”叶修按了下太阳穴,仿佛是为自己设想的情景担忧。“你小学体育课玩过鱼网捕鱼吗。”

“说说看。”

“一开始只有一个同学做网,其他大群同学是鱼,但只要这个做网的同学抓住对方一人,那么鱼会脱离之前的队伍,跟做网的同学手拉着手一起成为更大的网,去捕猎其他的鱼。”

这是让立场瞬间转换的游戏。让朋友变成对手的游戏。一旦有一人被群体舍弃就会成为攻击者,当游戏规则变成眼前的生存规则,谁也不能权衡对方的选择。

快到一天零点的转换线,蓝河确实感到寒冷,他静静地望着远方的探照灯出神,白光闪烁在远方像日头晶莹的泪滴,落不下,擦不去。

蓝河曾经想过,以为他俩至少等到一年以后才会出现各种危机,荣耀带来的,各自战队立场带来的,家庭带来的,未来带来的。他在答应叶修前就下好了决心不会轻易认输,他想跟身边这个人越过去每道坎儿。他俩彼此追逐地太累了,好不容易碰在一起,就活到老吧,哪怕最后是懒得再看一眼。但是现在,超过一切的危机正横在眼前,他都觉得过不去了。

到底别人是如何做的呢。

 

只是别人之一的杜明还在反反复复修改情书,要走出攻坚战的第一步。奈何字句划了又写,几遍下来几乎不如初中那会儿情窦初开给隔壁女生传的纸条能打动人呢!

书到用时方恨少,把妹也要学历高。杜明充分体会到了文人难当的道理。

他掐着自己的太阳穴,想逃离队长无所不在的脑子没字儿辐射波,努力靠近副队长的辞能达意保护圈……说的是啊副队长在干嘛呢?杜明一个激灵,立刻推开凳子跑江波涛屋里聆听教诲去了。

在桌子上的宾馆意见留言薄里,他用出油过多的圆珠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和批注:

 

我们相遇在一个灯光灿烂的舞台 / 你还是网吧妹 / 孙翔也没到轮回来    

是你的坚强 / 让我的心初具成型了 / 对你的喜爱                      

我已经接受了两次失败 / 第一次 / 失败在是我不知你是谁              

如果我不投出这封信 / 那么第二次 / 就是现在                    

……

 

就是现在,蓝河平淡地问叶修:“如果你被咬的话,会吃掉我吗。”

叶修更惆怅了:“所以我也讨厌世界出现新变革,这意味着有比‘救老妈还是救老婆’更难的问题出现了。”

“我、我这不是逼你交出保证啊,那也太恶心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紧张……你这么难追,我当初用尽所有战术就差潜规则了,我肯定要狠狠给你一口,到手的奖杯我不会拱手让人啊。”

我会凭着仅剩的理智去捕猎你,无论如何也让你成为能拉着我手的网。不管是不是在即将到来的盛夏高温里烂得更快,是不是迅速地流失了所有记忆和智力只是成为分享午餐的同胞。

叶修一直在看着蓝河。好像是从千波湖割地赔款时他死活不肯透露其他公会坐标开始的,又好像是帮他照顾兴欣公会完全不带一点儿私心开始的,再或许是明知道自己是谁却要从手底下拼死救人开始的。光是凭借直率和乐观的印象似乎就能勾勒出一个大男孩来,每次比赛到了一个陌生而阳光灿烂的城市,叶修就忍不住想起这个人,似乎任何风景的晴天里都能跟他相称。

然后叶修在一天中午休息时就突然去点了蓝河的QQ相册。

大多数是两三年前大学里和路边的场景,随手拍的是各种同学的睡姿、糗样,老师的地中海、板书,蓝雨的大门,粉丝群里经过的选手大巴,偶有一张合影里也找不到像他的人。终于在蓝河无意拍了一家新开的店面时,反光的落地玻璃照出了拍摄者的整个身形,是个跟叶修的印象描绘里几乎一样的形象。

叶修那天看着这张模糊的照片也没说啥,直接把截图给他发过去,问了句:你?

蓝河正带副本呢,过了半天才腾出手来回:“我靠,大神你怎么翻出这个来了!”

“没事,看看心上人长什么样。”

蓝河不能淡定了,两手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屏幕上一半是聊天框,一半是荣耀……他看着蓝桥春雪被个低级副本的BOSS一剑捅飞没去管,反而在QQ上回复:

“滚!!!”

这就是他惊讶的,恍惚的,劳心费力的,摸不着头脑的,恋爱的起程。

 

末世的夜晚,依旧这样。

 

没等蓝河对他的话有所反应,叶修继续开口:“来吧,我也听听你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鱼还是熊掌,吃还是不吃?”

“全联盟啃不下来的老骨头,我也不啃。”蓝河说。

 

蓝河只用10%的力量就能确认自己喜欢叶修,然后其余90%的力量,都用来承认叶修也喜欢自己。并不是自卑,他对叶修明确说过,“我不确定你是不是跟我闹着玩。”

“哥,我爆了350的APM完成训练跑来跟你说话你就跟我谈这个?我挖出心来给你看啊!”就算是习惯了打字的叶修也累了,心想自己看起来就这么不可靠吗?他都算是全荣耀最可靠的人了好不好。当年挑战赛一结束他就说自己是冠军,然后就是冠军了。

“不是我疑心重,是……”蓝河自己也想了半天,“是我被你耍了太多次有心理阴影了!”

叶修又奇怪了:“我哪儿耍你了?我哪次不是明明白白把材料需求列给你看,我有说话不算数或者连环敲诈吗?我还顶着嘉世对我的频频打压帮你刷副本记录顺便欺负刘皓,我哪里对你交代的订单完成不好了吗?”

蓝河又一琢磨,是吧……好像是这样,似乎自己还是雇主来着,但是达尔文先生你告诉啊!我这个被他耍着玩的心理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他又苦思冥想了三天,直到工作时QQ又烦人地响起来,那个写着“笑”字的头像旁边挂着个小手机在晃他:我在你们门口。出来。

这算什么啊!蓝河心里呐喊:堵女孩子放学的黑社会吗,堵副本门口要杀人吗!

他恨恨地冲出去想揍叶修一拳解解恨,但在俱乐部的普通员工入口望了半天还没见到,是不是又被戏弄了一次?他垂着脑袋有点失落地向回走。

困窘、毫无头绪、异常的孤独。

他就是在这样消极的情绪里,被从树丛里出现的人影拦住了,浑身混杂着各式香烟味道的叶修,头发里还塞着两片叶子。

“我勒个去,刚才被宋晓发现了,绕了好一会终于把他带沟里去了。”他大功告成地对蓝河炫耀:“来,这是我说过的,掏出来给你看的真心。”

你的真心就是把人带沟里去吗。蓝河想问。

 

叶修捧着一个超大塑料盒站在他面前,粘红的汁液随着路上的颠簸从饭盒里流到包裹的塑料袋里,惊心动魄的,散发出咸咸酸酸甜甜的味道。

蓝河颤抖地接过来打开盒盖,看着这一只还热乎的西湖红烧鱼,对着被炸得格外惨烈狰狞的鱼嘴和鱼眼睛愣了半天,只问了一个问题:“中午吃剩下打包的?”

叶修居然还能把这话接下去:“哪儿啊,哥借了喻文州厨房现做的。”

“那鱼……”

“大概还在打扫厨房吧,毕竟糊了他一面墙!”

“……”

虽然蓝河并不是问喻队,不过还是别问了。

他俩就蹲在蓝雨一条小道的马路台子上吃鱼,甜的,咸的,酸酸的味道,满手流油,嘴角沾染鱼肉,完全不管喻文州正用两瓶洗洁精去擦他那面墙。

 

 

竞技城。

吵吵嚷嚷的声音在不远处爆发了,聊天的两个人向那边望去,一伙人争吵着,几辆汽车车灯闪亮,油门大轰,还好死不死拼命地按着喇叭向黑夜宣战……巡游中的僵尸,好像听见蜜蜂飞舞的狗熊,蹒跚地找到了可以大快朵颐的目标。

 

“糟糕……”叶修说:“那些见过僵尸的人跟同伴起争执了,自乱阵脚最可怕。”

“要按照刚才说好的做吗?”

“做吧。”叶修示意。

蓝河用不多的电量,把刚才传给市政府的邮件,发给了每个留宿的战队队长。

 

可周泽楷还穿着浴袍,正襟危坐等黄少天醒过来呢。

 

 

八、

 

一罐冰镇饮料贴在黄少天的脸上,沉甸甸的雪碧被拿在一只大手里,从黄少天的左脸颊灵巧地滚动到额头,又从额头滚动到右脸。

周泽楷重复这个动作到第八次的时候,看见黄少天猛地醒来——就像他在场上找到敌人空档的时候,从边缘游离里一冲而出跃居战场中央,在万丈蓝色剑光里突现了身影。

“哎你干嘛呢干嘛干嘛呢!”就算是刚刚清醒,他也动作生猛地拍掉了周泽楷不知在做什么的手,雪碧摔在地上轱轱辘辘跑远了。黄少天再仔细一看,发觉自己正枕在对方的大腿上。

哎哟我靠这有点劲爆啊,黄少天凭着缺氧的脑子想,不过他脑子经常处于缺氧的状态,也已经习惯了在这种状态下进行思考:这小帅哥不会真对我有点意思吧哈哈我早三年就看出来狼子野心了每次见面都对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特别像约定在樱花树下送情书的女生!哼哼刚才必定特别担心我挂念我爱上我寸步不离,看看你这忧郁的眼神已经全部都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了!看来江波涛这个皇军翻译官的职务还是很好当的嘛!

其实周泽楷忧郁的眼神是想表达:我腿麻啦,你可以起来了吗。

黄少天还真起来了,但他没发现自己躺在哪,朝右一翻身瞬间扑空,结结实实地摔进了温泉区水温最低的池子里去。从头到脚全部淹没,站起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滴滴嗒嗒愣是没一点干燥的地方。

“我的妈呀……”他抹了一把脸,不小心呛了几口水在疯狂地咳嗽,好不容易让气管保持了通畅又开始接连不停地说话。

“我怎么在这儿啊这里是哪儿啊哦我略微有点失忆我是出车祸了吗还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呢我需要整理一下时间地点人物……我睡了几天了?”

周泽楷觉得黄少天真厉害,普通人类都跟生存做斗争,黄少天是直接跟肺做斗争的。他一副想笑的表情看着水淋淋的黄少天:“同天。”

“哎是吗看来我还挺结实的是谁说宅男体弱多病扛不起水桶换不了煤气买不了大米容量也就一个G啊,哥不是就很好的例子吗哥要用强壮的胸肌去让所有质疑的人哑口无言!神魂颠倒!”

周泽楷也不拆穿他是直接晕过去了,只蓦得伸手去撩了一下黄少天被浸泡透的松垮浴衣,看了看他的胸膛……素白精瘦,哪有肌肉。

黄少天被周泽楷这个动作和似乎轻蔑的眼神激怒了,一把拽过来自己的衣服像被轻薄了的小姑娘捂住胸部。

“我靠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觉得自己是大明星自己长得高又帅就可以看不起天生有缺陷的人了吗,我就是吃不壮有什么办法我爷爷也这种身材啊!而且我那是句是夸张用法好吗你中考语文及格了吗,你这个闷葫芦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正常人类的交流方式啊!”

周泽楷露出很无辜的表情,他觉得那句话放在什么语境里都算是吹牛皮呀。

黄少天暴躁地从水池里趟出来,还一边叨叨着:“靠我干嘛要跟一个哑巴浪费那么多口水古人有对牛弹琴今天我是天桥上没有观众的单口相声……”

周泽楷觉得自己不是被讨厌了吧,他有点慌神,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像今天这样单独见面的,江波涛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创造这么好的条件呀。他立在一边紧张地看着黄少天离开温泉,跳到地上,脸先着地,摔了一跤。

 

“哎哟妈呀可疼死我了————”

活泼的黄少天转眼就在地上抱着腿像叶修剁的那条西湖鲤鱼一样打滚,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经历了烤晕、水呛、腿摔断的经历后,周泽楷一边给他揉着脚踝,一边支离破碎崩出来一句话:“你、看张佳乐的、今天、比赛录像了?”

 

……原来是这样啊?!黄少天哭了。

 

 

僵尸越来越靠近争执的人群,它们展现了组织合作能力、顺从集体纪律,像晚归散步的老人,三三两两悠闲地走路,企图蒙混过关。

蓝河想从原地掩体的后方冲过去,能比僵尸更快到达前方骚乱处让他们进行避让,少一点惨状发生。结果刚迈出去一步,叶修一把把他捉了回来:两只离群的活死人绕了个圈向他们靠近了。

几乎是晚退一秒就会被发现的功夫,蓝河缩在角落里捂着嘴心有余悸地喘息,前方遮挡物的空隙中,他看见僵尸的腿还保持着人类灵活的弯曲度,一前一后地走着。

是刚才披萨店的那对情侣。不久前还谈笑间吃着烤肉喝着橙汁,但蓝河现在确定他们已经换口味了,可不需要纠结调料、火候和洋葱青椒、新手厨师的熟练度。这场灾情真是消灭一切小资白领的斤斤计较,恢复绿林好汉武松吃虎的时代。

两只僵尸逐渐靠近,跟他们不过一米半的距离。蓝河紧张地已经不想盯着看了,他去看叶修……严重疲劳和高度紧张下,叶修冷静的眼睛里黑洞洞,皮肤部分在暗处更显苍白。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这副鬼样。

 

然后蓝河的手机响了。

只是弱弱地叫唤了一声,平时根本不以为意的一声,此时却如同朝鲜笨拙的火箭试验,掉了一平壤的零件,炸翻了全球报纸头条。

穿着高跟鞋的僵尸的脚瞬间停下。

 

刘小别的音乐播放列表走到了头,他没设置循环,耳机中无声无息。电波杂音困扰着他,天花板仿佛出现了巨大的3D几何形竹节虫,朝他兴冲冲喊着:刘小别前辈!刘小别前辈!

 

“你算唐柔的前辈啊!”

另一间屋子里,江波涛引导着杜明的思路,“你写的东西应该更有底气一点儿,别失败啊失败的,要有动感!”

 

“跑!”

叶修一声令下拽着蓝河起身朝反方向狂奔,越过花坛和取水龙头,人行道和预购票电子屏,正是竞技城的第三大停车场,蓝河借同事开来的车就停下地下二层。边跑两个人还边争论着:

“高手啊!不是说要静音吗!”

“大神,这是手机没电的提示音啊!”

“什么破手机怎么又没电啊,这梗要玩几次啊!”

“这是你给我买的肾好不好!”

“赶明儿我再给你买个三百块诺基亚……他们没破产的话!”

 

玩命地跑了有十分钟已经到达停车场的车卡室,远远见到明亮的灯光顿时安心。蓝河回头观察一眼身后赶紧朝叶修喊:“哎行了行了,没追过来……让我先……喘口气……!”

叶修的嗓子也喝了不少风,此时疼得厉害:“我……决定,以后要每天给兴欣,加套广播体操……咳咳咳。”

蓝河拍拍他的背,四下张望着情况比较安全,才说了他的想法。

“研究出疫苗花费时间太久了。这种疾病的基本传染数过高,很难想象就算是疫苗开始投放,又有多少人能得救。”

“文化人,基本传染数是什么?”

“就是美国总统绕着时代广场走一圈能吸引到给他投票的人数。”

“你的意思是广播体操这个计划流产了吗。”

 

他们双双陷入了忧虑。

 

但是他们不知道,正陷入危机的人也不知道,正在R市政府的一间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的领导们也不知道。疫苗此刻就在R市某个角落的仓库里,静静地呆着。

 

乔一帆把凉毛巾放在好友的额头上,看他似乎沉静睡着的样子终于安心,摸了摸他热乎乎的脸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开始出神:他并不相信刚才电话里说到的交通事故,R市虽然比不上一线大型城市,但也算有2家省级、5家市级医院的规模了,另外众多的专科医院都有急救车,为什么就连一辆都派不出来?堵车?半夜12点?他心烦了一会才想起来要把高英杰的事告诉王杰希比较好,于是探身过去想先询问一下好友的意见。

“英杰,我去把队长叫过来好吗?虽然我知道你的想法是不愿让他担忧,不过如果不告诉他,我想队长会伤心的吧?就如同他受伤了,你却不是知情人,也感到自己是不被信任的吧?”

见好友没有反应,乔一帆继续说道:“那个人虽然看起来严肃,做事又严格,但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对战队的爱护,就连他放弃我……也是因为他必须这样做。我一点都不怨他,真的。他太辛苦了。”

不同于兴欣打成一片的氛围,王杰希更像微草的大家长,队伍越来越壮大,他时常深感疲惫。他也许有发掘高英杰的力气,但已经没有改变乔一帆的力气了。因为我们都是普通的人类啊。

乔一帆正握着好友的手,突然感觉手心里一动,是高英杰表明自己听到了吧。

“那你是同意了?我这就去把他叫来。别急,马上回来。”

乔一帆掀开被子,细心地把好友露在外面的胳膊塞回去。但是他刚要起身,高英杰的手再次有力地把他抓住了。

“英杰?”

 

乔一帆看去,好友正定睛望着他。

 

这次的眼神显得不那么受疾病的折磨了。

 

 

九、

 

7号球入洞,吴羽策又下一局,边擦球杆边看着李轩笑:“你不行啊。”

李轩也没生气,特别自知天命地点点头:“我真不行。”

五分钟前李轩一竿把球戳出了桌子掉在地上,吴羽策赶紧迅雷不及掩耳地捡起来以“咱赔不起人家桌子”为由把他哄到一边坐下吃自己带来的Pocky。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我小时候吃的青岛钙奶饼干呢。”

“那你倒是住嘴给我留一点儿啊!”

李轩觉得吴羽策拿着球杆在指头上忽悠生风旋转一圈的样子挺帅,真有点剑士的范儿,俯下身击球的神情也似比赛那般认真,如果说话不是那么刻薄的话,凭着这副脸和身材也应该早找到女朋友了。

吴羽策背部冲着自己弯下腰身,牛仔裤勒出细窄的臀线停在眼前。

明明是背对着李轩,吴羽策仿佛能看到他似的问:“你视奸我多久了。”

李轩毫不在意地抗议:“从被剥夺台球职业生涯开始。”

“那你这是怒极攻心要上我啊?”

“不敢,不敢。请您上我,您上我。”

“怂蛋。”

球“啪”地被吴羽策全部撞散,也没管在这打击之下又摆成了何样的格局,径自拿着球杆转身跨坐在李轩腿上:“你亲我。”

李轩看着吴羽策漂亮又冰冷的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登时缩得跟虾米似的弓着身子朝两边望了望:“这么多人哪……”

“多个屁,你怎么还不如蓝雨16岁的小鬼啊?”

“那你也不是GAY啊,你也被蓝雨传染了?”

“咱俩确实不是啊,你亲不亲。”

李轩侧开了目光:“别闹别闹……有人朝这边看过来了快下去快下去。”一边拿手往他腿上推,摸到吴羽策的大腿后又跟烫着似的抬手了。

吴羽策半笑不笑地盯着他:“行啊,我可给你机会了李轩。你就继续从后面盯着我再看个几年吧,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换个电话号码我看你以后还能找得着我吗。”

“你他妈这是给我的什么破烂机会啊,还让不让我有反应能力了啊。”

“呵呵,”吴羽策用球杆头顶着李轩的下巴,靠近他嘴巴发狠地说:“你这种人,给你多少次机会都不会把握的,活该。”

吴羽策抽身继续打球去了,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李轩口干舌燥不知该怎么坐怎么站,快走两步离开了台球厅,他在想今天晚上跟李迅换房间睡算了,回去以后宿舍也换了吧。

白色球滚动,撞击,啪啪啪啪连锁反应,吴羽策的表情快结出冰晶来。随着手下一个用力的冲撞,他听见门口传来李轩的呼叫。

 

“吴羽策——快跑!!快跑——!!!别管我————”

球杆一使劲,台球桌戳了个不深不浅的小窝,吴羽策一阵心慌,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英……杰?”

乔一帆明明知道那是他的朋友,但高英杰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显得格外陌生。他的喉咙发出嗬嗬的呼吸声,像打不着的发动机在积蓄力量。这么说来,握着自己胳膊的手心,好像确实比刚才凉了许多。

“你不要担心,药好像起作用了,等队长进来一起说。”

 

“别进来!”

叶修在门口挡住了蓝河,他们走进地下车库想去车卡室找电话机,一开门叶修就看见穿着淡蓝色衣服的保安在地上爬动的样子,向他伸出血手痛苦不已:

“救救我……”

 

“救命啊!!周泽楷你别使那么大力气疼疼疼疼疼疼死我了!”黄少天的四肢包括两个幻肢都忙着疼,索性用还健全的脑袋顶了一下周泽楷:

“这下走不了了走不了走不了走不了彻底要断了你赶紧蹲下背着我去换衣服老子要变残疾人了靠靠靠靠!”

 

“靠!我总不能说我喜欢你吧!”肖时钦紧张地对韩文清喊,他瞥了一眼被抽飞的戴妍琦,她正晃头晃脑地想从地上起来。

肖时钦更紧张了:“另一个选项可是你啊!我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哼,自保?”

卢瀚文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打着实时对战游戏,红方像个缩头乌龟般不敢强攻,只是拼命筑垒城墙防御敌袭。卢瀚文鼓着腮帮子生闷气,似乎是对对手说话,又像对刘小别说话:“你只是没有勇气而已!笨蛋!笨蛋!笨蛋!”

 

“我可真是个笨蛋。”杜明愁眉苦脸地写情诗呢。

江波涛拍拍他的背:“没事儿没事儿,恋爱中的人智商普遍都低,有临床数据作证。”

“你倒是夸夸我行吗!”

 

精神病聚集的12点半。犯罪和谈情说爱的高峰期。

这就是年轻人的人们在这特殊午夜的群像剧了。

纠结恋爱、疑似恋爱、成功恋爱、正在恋爱,不是恋爱,郁闷恋爱,走向恋爱的故事。

此外还有点别的。

 

R市第五职专的隔壁,是一排年久失修的旧楼,往来的行人从来没有注意到它存在的特殊价值,偶尔有学生抬头看,也以为是员工宿舍罢了。

 

就在这个漫长的夜里,这栋楼里起了巨大的争吵声。

“这是只有我们才能办到的事!”

“那你说怎么办?要把疫苗送到政府手里并且让他们信任我们?到底要怎么办?我们所做的一切!”

穿白外套的人冲着他头发乱蓬蓬的同事扬了一下手,向他展示着这间屋子里的陈设:三排望不到头的营养液熔炉,里面飘着模糊模糊似乎人影的东西。

“我们所做的一切!如果被传出去,早就能判我们能坐上电椅八十次了!你是没做过心理准备不懂规矩的新人吗!”

乱头发的同事用虽然声音低沉,但不容忽略的声音回答着:“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人类未来的科技,我需要超越目前社会道德的实验,所以才跟你们走到一起,这也是我们这些人共同的价值观。我并不是刽子手,我也不想毁灭社会。在外科手术诞生之前,是科学家在教会的监视下冒着生命危险,用偷来的死刑犯遗体做解剖观察。以后还有很多这样的事情,有很多‘超越目前认知的科学设想’要以多种代价来实现。”

“好啊你……”白外套笑得阴森森,看了一眼放在盘子里的手术刀,拿起来放在手里把玩:“你想说你跟我们不一样是吧?”

寒光在闪烁,乱头发的同事坦然地看着他。实验室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泄露重大信息者,有5名高级职称人员同意的情况下可做处理。站在这间屋子里的十几个人,他们都见识很多次了。

“一样。”

另外一个人说话了,是在病毒培育室的后辈,任职七年。

“我经常问自己为什么这个世界存在如此多难以理解的疾病,摧毁着好不容易成型的人类体系。”他把手插在口袋里,然后似乎在找措辞似的,最后摇着头耸耸肩膀:“我不知道。我想不通。后来我意识到自己不是哲学家,我不用去想太多问题的人文答案。我只是……疾病存在,我来解决。就像今天的复活病株3,我们发现了它,我们找到了疫苗。现在它被传出去感染了,那么我们继续把疫苗投放给别人。”

 

这种心情,就像另一些人,他们总是被问着“为什么离开老东家”“为什么对不起粉丝的信任”“为什么可以毫不顾忌地跟过去的队友在场上厮杀”……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去赢就可以了。

 

“平定动乱是官方的责任,就像对待地震和长江洪涝,军队出现,剿灭……”白外套说着自己的想法。

但是现场沉默,大家都静静地看着他。

“你们……你们也是跟李医生的想法一样吗?”白外套询问着其他的人。

他面前的这二十几位同事,有听到消息后从家里赶回来的,有值夜班没走的,还有常年以这里为家的。

他们互相看着,然后彼此点头。

白外套有点急了:“想想你们的父母和孩子!如果这件事情曝光,你们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这个实验室将不复存在!你们再也见不到家人的脸!”

“如果……”一位过了半百的中年女性抬起头来,眼睛里亮晶晶:“如果我的家人感染这种病株,这种由我发现的病株,而受到了伤害,那我情愿没有出生过。”

 

因为我是为了跟你相见才出生的。拥抱、哭啼、笑容、亲吻、歌唱,不要走远啊,自一出生就学会的表情和咿呀学语时就懂得的方式,不要忘记啊。

至于那些病毒沦陷区的小伙子们呢,既然道理总是看起来这么简单就不妨按照最简单的逻辑来思考:说不定走到这条路上是为了见他在网游里的认真和可爱,为了见他在赛场上的利落跟果决,是为了见她在负面舆论之下坚强勇敢,是为了坚持跟他练同一种职业,是……

是无数种“在一起”的可能,才来到这里的吧。

 

在女研究员的旁边,一个脖子上有一圈手术缝针的人说话了。

“这个实验我亲自接受过,我想我还是有发言权的吧?我在死前想了很多,在科学家的灵魂里,是对人类和科学的探究,是对未来的设想,并不是要成为不为人类负责任的人。我们被人称为疯狂,但我们不是亡命之徒。我投李医生的赞同票。”

“我也是。”

“我也……”

实验室里,有表决权的几位都投了票,偶有犹豫的,也在这几句话后举起了手。

 

“你们会后悔的……”白外套叹了口气:“好了,谁想去跟政府做接触?”

 

 

十、

 

就算投入疫苗也救不了所有人。比如下面这个例子就不行。

服务员是刚刚病变的。他本来想通知更多人逃难,用失血过多颤抖的手按下服务总台的电话无人接听,同伴也已经睡觉关机找不到人。这根本不像个大型酒店,更像一个窗明几净的骨灰盒子,晶莹剔透,里面全是死尸。他想通知妻子,拨通后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就摔倒在地。

醒来时饥饿感充满了他。

电话里依然传出急切的女声:“喂老公?你到底怎么了?能不能听到?你听到你好像摔倒了?伤的重不重?”

它从胸腔里发出呼噜声,世界的颜色变得单一、各种欲望里只剩进食。什么年终奖,什么高级主管!它觉得自己变得像刚出母腹的婴儿单纯,只需填饱肚子。看啊,那个从门口出来的高个儿青年不就是很好的食材吗?

它踩着妻子充满挂念的声音冲了过去。

 

吴羽策听见李轩的叫喊就抓着台球杆出了台球厅,旁边有打球的也想看热闹围观,吴羽策冲那人一挥球杆,指着命令道:“呆在这儿。”

那人就立刻站住了。

 

吴羽策推开门后,亲眼见着一个腮帮子上少了块肉,露着大半个牙床的东西正撕扯着李轩的半条胳膊,自己的队长已经被咬得鲜血横流。

 

“吴羽策你快跑啊!!!这东西不是人!!!!”

 

僵尸捕食的猛力已经完全压制了李轩,但一看见健康活泼的吴羽策过来,在黑白的视野里出现一抹彩色,顿时扔下了李轩就张口嚎叫着冲他扑过来。

李轩忍着疼一把拖住了僵尸的腿喊着:“吴羽策你跑啊!!妈的你跑啊!”

 

“不是人是鬼?幸好小爷我也是。”

吴羽策冷冰冰地说着,毫不犹豫地用刚才顶着李轩下巴的球杆投掷出去,直接捅进了僵尸的嘴巴,穿过了它的后脑。僵尸倒退几步,还想用牙齿咬那光滑的木杆,但这次被噎得倒在了地上,再也没爬起来。

“见识见识你祖师爷。”吴羽策过去踩着僵尸的胸膛,拔出了球杆。

 

李轩呆滞地坐在地上,他被淋了一脸的血,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小臂,又看了看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如冰似霜的队友,终于怒吼一句:

“我他妈不是让你走了别管我吗!!”

 

吴羽策也没生气,他蹲下用拇指把李轩脸上的血迹抿掉:“哦?那我可走了啊?你是不是还要跟我分房睡啊?”

“我……”李轩喘着粗气,一半是因为刚才的打斗,一半是因为他明显地感觉体内生命流失带来的恐惧:“我被咬了,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伤口处溃烂地很明显,焦黑的毒素在扩张,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生命体。李轩觉得自己正要从一块豆腐干变成臭豆腐。他看见菌丝在把自己包裹起来,死亡的快递员就站在楼道里看着他,扬了扬手里的票据传单。

三星的自带铃声响了,李轩摸索半天好不容易从裤兜里拽出来,看到了蓝河发来的邮件。

 

“哦他妈的,”手机里显出街上的影像:“外边到处是这些玩意儿……”

他把手机递给吴羽策看:“你赶紧离我远点儿……这东西一被咬了就传染不是闹着玩的……还有,还有虚空就交给你了。你得带着所有人都出去,嗯,一个不落的都出去,你可得保护好小盖,我跟他妈做保证了要带好他,李迅整天不在状态你也得督促着,我一直都害怕自己扛不起这个担子整天提心吊胆,我还觉得你是最棒的,是我耽误你了……以后你就……”

他还要说什么,结果吴羽策伸手狠狠抽了李轩一个巴掌,“李轩,你他妈的给我精神点儿!”

“我……我……”故作镇定的李轩,被这一巴掌扇地低下了头,仿佛在哭,双肩不住耸动着。

死亡如此迫切地要与他周旋,他看见快递员走过来了,骷髅的双手指着票据右下角要让他签字。

李轩难受得更厉害了。他不想接过来,他仿佛看见爷爷坐在枣树下,抽着烟袋说孙儿,你会活到一百岁哩。现在他才到四分之一呢,他不想放弃啊。

吴羽策看他这样早心软了,过去抱着李轩的脖子,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轩子,我不听这些,我不听你要把什么留给我,你就告诉我一句话。好吗,好吗。”

李轩重重点头,泪滴从皱紧的眼窝里掉出来胡乱答应着:“嗯,嗯。”

吴羽策的嘴巴贴着他的耳朵,唇线磨蹭着他耳朵的软骨:“你喜欢我吗,轩子,你喜欢我吗,你告诉我。”

李轩还是重重地点头应声着:“嗯,嗯。”眼泪流到了下巴。打湿了死神的票据。

“你亲口对我说,对我说这几个字,轩子你亲口对我说。”

“我……我……”李轩回抱住了他,用极度压抑的声音,是从心里直接挤出来的字:“我……喜欢你。喜……欢。”

吴羽策长舒出了一口气,仿佛这句话终于连接起了长久的时间——六七年里互相看着对方的背影,心里放不下斩不断的背影,如七零八落被剪碎的胶片,这一刻被这句话粘上了,这部过长的电影开场终于能够播放了。

李轩也找到了如何顺利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方法。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他不断重复着,就像泪水重复着泪痕,他之前不敢说,以后也怕没机会了。

吴羽策也有点想哭了,左眼啪嗒掉下一滴水来,努力地捏着李轩的后颈:“行了,没事儿了轩子。别哭,我们在一起呢。昂,别哭。”

吴羽策揪着李轩的刘海让他抬起头来,凑过去亲他的眼泪,咬他的嘴唇,被眼泪沾湿的冰凉的嘴唇。把李轩按在墙上猛烈地亲吻,想把自己的生命也过度过去一样。李轩抱着吴羽策的腰,看了好几年的腰,只在开玩笑时摸过一把,终于亲手抱在了怀里。

吴羽策问他:“你想上我吗,轩子,说话。”

“我、我怕我……”

没等李轩说完,吴羽策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嘴,拧开了身后的储物室,“乖,进去。”

 

许斌和王杰希都是生活很规律的人,但自从换了新场地后许斌就很认床地睡不着,王杰西陪着他说话,刚刚才互道晚安躺下,就听见隔壁高英杰的屋子里传来摔打声,一次比一次强烈。随着一只玻璃器皿碰在墙上破碎后,王杰希打开了壁灯。

“是小高的屋子?”许斌也听见了。他们俩匆匆穿好外套出门,刚好碰见冲出来的乔一帆。

“队长!”!乔一帆见到王杰希还是没改过口来,“小高情况不太好!”

高英杰正蜷缩在房角里用窗帘蒙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地上到处都是撕开的枕头、被子里的羽毛和棉花、瓷器碎片、倒下的家具,台灯罩滚来滚去。

“怎么回事?”

“他不让任何人靠近他,他今天……”乔一帆虽然焦急,但表达能力很好,把高英杰几个重要信息都说了,包括急救方面的力不从心。

王杰希也叹气:“你做的很好,现在只能等医生来了,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也猜不透,”乔一帆说:“他前一会病得很厉害浑身都没劲儿,但一转眼就力气大得抓住我就想咬,我给吓坏了以为是病发作就把他蹬开按在床上。过一会他好像缓过来了,就开始去咬被子,还想把自己捆起来。”乔一帆看着王杰希,用仿佛想让他给自己带来希望似的眼神说:“队长,是狂犬病吗,还是被蛇咬了……?”

王杰希摇摇头:“不是这种症状啊……”正思考着要怎么办,手里的电话一阵铃响,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交给了许斌:“帮我看一下,我去瞧瞧小高。”

“好的。”

 

躲在帘子后面的小小身体正剧烈地颤抖,似乎主人正在撕咬着厚重的绒布,窗帘钩被晃得嘎啦作响,高英杰露出来的纤细四肢呈现灰败的颜色和青黑色的纹路。

“小高。”王杰希走进他,“对不起,我给你压力太多了。”

 

王杰希本来想让高英杰成为带领微草翻越千山的大雁,但他始终是温柔的小鸽子。于是王杰希觉得这样的微草也不错,像蓬勃的春芽,群居的白鸽。像他们一直以来冲击冠军的力量。性格稍微弱气一点也没什么,赛场上他依旧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没关系,我们大家都会帮助你,我们是一个团队,你不需要单独承受,无论你发生什么,我们都会陪着你。”

小小的躯体停止了撕咬,挂帘停止了晃动。

 

“王队。”

许斌从后面喊他,声音有想保持冷静的紧张,却在两个字的音调里拐了四个弯。“王队,我觉得,你最好不要过去。”

 

王杰希回头看他,许斌缓缓翻过手机画面来让他看清:

那是镜头拉近了拍到的景象,活死人的脸晃来晃去,灰白的皮肤,黑色的血管,红色的鲜血。咀嚼着一只女人的脚。

 

许斌像不想让高英杰和乔一帆听见般悄声说着:“我觉得小高……可能已经……不在了。”

 

 

Together外一侧 

Ghost·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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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仿佛能听到野兽在夜里的匆忙脚步。鬼魅燃烧了篝火把路过的行人绑于焰苗之上,摇着骨铃弹唱庆祝收获之歌,招聚四方怪物来这盛宴吃饱喝足。

 

“我去你们联合使诈啊!!”

方锐把牌在残羹未撤去的饭桌上一摔,“一晚上偷看多少回了啊罗辑也给用科学计数法总结一下!你们还是不是人了!把钱还我还我!”

方锐抱着个玻璃茶杯打牌,透着镜面反光让魏琛把他的牌看得一清二楚,然后使眼色告诉了旁边一圈的人。方锐从第三把就开始输,输一回上交一块钱,攒起来没了三百二十多。让他恍然回到来兴欣第一天被轮的情景。

女生们也喝醉了哈哈大笑,苏沐橙跟唐柔一起对陈果讲最近的八卦:“哈哈哈然后黄少天就输了,他不服气开了队友8台电脑在世界频道刷字!!”

“哈哈哈好弱呀!!”

莫凡看看所有人都东倒西歪,只好自己一个人独自嗑着瓜子发呆,他想如果队长和他朋友来的话,至少有个清醒的人能帮忙叫两碗阳春面做宵夜。

 

队长和他的朋友在进行激烈的饭后百步走,那看起来本该是游戏中补给站的地方,也充满了不安的因素。

但叶修依旧没有拒绝保安向他的求助,在这个血色的夜晚,他数次仿佛看见十几年前的另一场惨剧,只能在旁边看着友人破碎的身体痛哭,他几乎庆幸现如今可以为其他人做点什么。

蓝河在车库房卡收发室外面观察情况,叶修只身进去,把保安从地上扶起来。

“那些东西呢?”

保安终于等到有人来,沾满虚汗的脸上露出疲惫的感激:“你们也见着了?我在外面帮人倒车的时候遇见的,把它们锁在后门的车库里了,拿刀砍掉了被它们咬到的脚。”

他蹲下来查看保安的伤口,一只脚边缘整齐地被砍掉,已经用皮带紧紧扎住断面止血。

“你也挺下得去手的。”

保安解释着:“我复员之前去过汶川做救援……不能及时给重伤员进行截肢的话,整条命都会搭进去。”痛觉神经已经启动了自我保护,保安几乎觉得这跟任何一次脚麻没什么不同,对叶修请求道:“帮我拿一下冰箱里的冰块和那边柜子里的急救箱吧,实在走不过去了。”

叶修一边翻着茶水间的员工冰箱一边问他:“向外面求援了吗?”

“不断地在联系,几乎每个公共号码都占线、关机……这个时候谁不跑?跟家里人打通一个,据说市里的情况比这儿更厉害。一开始谁也没注意,才三个小时就突然有了大片的病变规模,然后就是集体暴乱。在商业区那种人员密集的地方跑都没处跑……好像就是在竞技城回市内的车流里开始的。”

叶修一直推论是城里蔓延到竞技城,没想到是刚好反过来。

 

“医院和火车站飞机场最严重……路上的人想杀僵尸,家属想藏僵尸,绑起来塞车厢里……下不去手哇。”

保安把叶修拿来的冰块敷在伤口处,痛呼一声,在箱子里翻着止血止痛的东西。

“夜里人都睡了……等白天醒来,不明状况的人更多,还不知道会怎么发展。到处是警笛戒严,街上是人和汽车的叫嚷,孩子啼哭,女人尖叫……”保安沙哑地回忆着刚才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喃喃地摇了摇头:

“世道不太平……”

叶修笑了一下,被门外的蓝河清晰地捕捉到了。

“世道一直不太平,这个世界……严格来说没有太平过。”

 

没太平过。

他的口气听不出讽刺,听不出喜悲,听不出愤怨,只是平淡地说着。正如往日——蓝河听过他在下着雨的中午恍惚回忆一对沦为孤儿的兄妹与过早逝去的兄弟,在车流熙攘的街边对他笑着吐槽赶出嘉世的大雪之夜,在只有秒针听见的凌晨里打算着将来的计划。也许于其他平行故事支线中,他们一辈子都遇不见死掉爬起来的活死人吧,但总是会遇见不会死去的人,半死不活的人,死了的活人,和要别人死的活人。

总要征战,无止无尽,不眠不休。

蓝河猛地朝停车场的方向望去,似乎余光里有人在过来……他握着木棍死死盯着那处,过一会才发现是个错觉,是自己的刘海垂下的阴影一瞬间遮挡了视线。

 

叶修在帮保安包扎伤口,忽然看见桌子上摆着黑色的对讲机,心里一动:“你这东西还有多余的吗?”

“有的。”保安注射了麻醉和消炎针很快发挥了作用,稍微精神起来:“配备了很多,调频也是锁定的。可以直接使用。”

“酒店里呢?”

“在警卫室。”保安看着叶修若有所思的神色,不安地问:“你想要干什么?”

 

叶修没立刻说话,他朝门口紧张的蓝河望去,对方接触到他的目光,久久不肯舒展的眉头,为了安抚他似的立刻平整了,还露出一个硬掰出来的笑。

轻轻浅浅,发苦发酸。

叶修似乎是对保安说又似乎是自言自语:“我……不想束手待毙罢了。”

我想能再坚持几十分钟,几个小时,几天,为了能畅快地多爱他一会儿。

 

这个世界啊,你可得给我挺住了。

 

“队长……”

刘小别站在门口,他刚刚收到李轩群发的简讯,不仅转发了蓝河的邮件,也说明了自己的遭遇,连发病时间和现象都一一交代清楚,结尾落笔是李轩和吴羽策两个人对生者的祝福。刘小别无法把这充满了血的语调当做是恶作剧,正想询问队长确认,但好像已经不需要了。

 

那窗帘之后慢慢露出脸来的高英杰就是证明。

悲惨的,抑制强烈捕食本能,却依旧想保持人类之心的高英杰。

他们未来的小队长脸上已经不似常人,他身体全部的细胞在快速死去,他的记忆像点燃的香烟。变成了……一寸寸的灰。

乔一帆动了,他微笑着走到王杰希身边,语调轻柔地对好友说:“英杰,过来,我们回家了。”

王杰希第一次重新体会到,有人与他并肩站立一起分担压力是什么感觉。

就连高英杰也不知道,那早该毁灭的泪腺,为何正在流着泪水。

 

他比任何一次都靠近爱的核心,比任何一次都清晰地感知人类的温暖、体贴、包容……

 

 

“所以你不打算回市内?”叶修继续问着保安。

“不能回去……即使想见家里人想得要命。”等平定了吧……他想。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谁心里都没数。谁心里涌出来的镜头都是威尔史密斯站在驯鹿和狮子散步的华尔街街头一个人飙车的样子。

在一小段对话空白里,蓝河忽然向叶修招呼:“我看见我同事了!咱们过去!”

叶修抓起通讯机来跟保安示意一下:“拾取掉落装备X1。”

“啊?”不玩游戏的保安没明白。

 

同事就是蓝溪阁头号种子会员梁易春,他正在大巴车下方的行李寄存架里拨翻什么,想必也是要提了家当跑路。蓝河很激动地飞跑过去:“会长!!会长你怎么在这儿!”

梁易春回头看着蓝河,把从行李架里翻出来的死人心脏填在嘴里慢慢咀嚼着。

 

蓝河觉得那嚼的好像是他的心脏。

 

在大巴车上缓缓下来几个人。他的同事们,蓝溪阁的应援拉拉队队长,与平时上班见面时毫不相同的冷漠骄傲态度向他走来。毫无生气地,毫不热络地,没有任何友好招呼地,一步步走来。

 

“傻站着做什么!”

 

蓝河觉得他没有傻站着,他在很动脑子地站着,至少还在思考,用防御的姿势。只是不容他做辩解,叶修抓着他的手开始往前冲,他们这一晚上总是在跑,疲于奔波,运动了足有十年的量。一小拨一小拨的僵尸发现了他们,锲而不舍地跟随着,满口是嘟嘟囔囔的怨言。两个人的耳边只有自己和对方粗重的喘气声,还有阿甘正传里那女孩尖叫着的:“run! run! ”

Run!越过橄榄球球场,越过一万米的终点线,Run!直到他们两个觉得再跑下去就会到美国才停下来……只是从宅男的体质感知来说。

两人气喘吁吁地互相靠在一起体会劫后余生,但路程绕了一个大圈,带他们又回到了游泳馆。

 

世界会在这初夏的短夜结束之后迎来朝日的吧?我此刻只能在这哀鸿遍野的黑暗清冷之地与你一起进行长跑与沉默。

 

在我们看不到的穿越地壳与重力的地球对趾点上,也许正在酝酿一起悲惨的谋杀,凶手心里的恶念正在扭曲心灵,跟这游荡的活死人并无二致。

我们在充满变数和恶的星球上,未来盲目我们黯淡,但我源源不断地爱你,胜过此时蛇夫座和天蝎座的明亮。

牵着的双手——无论是否一方或双方都冷却,请相信这是用生命说出的温柔。如若之前我们开了太久的玩笑令我信用太低,如若我们之前只是眉目传情无法心意相通,如若我们之前断了很久的联络惧怕回忆,如果我们之前只是赛场往来寥寥数语,请能相信此时我的执念吗?

 

就是对于死前,究竟还是放不下这个并不完美、但是你存在的世界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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