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强求】被 造 之 物
《被 造 之 物》
*MOSS x 刘培强
*编剧在剧本中注明：MOSS，谐音摩西。由此而发的思考。
*8200字一发完结。
一、领命
神在何烈山的火焰里向摩西显现，对他说，我百姓所受的苦，我实在看见了，你要将我的百姓从埃及领出来，到美好、宽阔，流奶与蜜之地。
AI研发小组主设计师用了半年时间，紧锣密鼓把第六版主要模块及第一二三级子模块布局上交到联合国空间站建造督察办公室，此后三天，在一个周六的下午他被请到东河河畔那座大楼里喝咖啡，他知道这是联合国还不满意，而且懒得在邮箱里走回执程序了。
领航员程序主设计师57岁，他对面坐着一位黑人女性，有点奇怪只有她一个人在听他说话。
“我的履历你们也都了如指掌，信任我才找我来。不妨坦诚布公地谈一下，到底还需要这个程序做什么。”
“学习能力。”她抿了一下厚嘴唇：“在2500年或者更久的时间里，拥有自我维护升级的自我意识。”
主设计师好脾气地解释：“女士，您说的是两个问题。第一，‘自我意识’这个词太缥缈了，图灵提出，我们可以把机器与人类为对比参照，观测它的智能，但不能确保它真的实现了‘思考’这一步骤。第二，学习能力是AI的基础能力之一，它当然具备读取，理解，进化，这样它才是一个AI，而不是MP3。这么说吧，这两个问题结合起来看。你就先当它是个MP3，它播放声音，然后会记住里面的歌词，甚至会在以后的谈话中将这些歌词应用，之后它会自己即兴创作，这样一个系统是完全模仿人类的思考方式，甚至更优秀——模仿思考，我用这个词。”
“我想说的是，我们在做的，不是您在硅谷里写的那些引领产业创新或者投资估算的东西。”她说着，从办公桌后面倾身，直视未来MOSS的父亲：
“以下谈话是绝密内容，先生。我们希望它能理解我们人类几千年来所有的文明，包括我们的物质创造和精神高度。当计划启动后的某一天，没有人类能够去传播自己的历史时，它可以漂泊在漫无边际的宇宙中，做一个与星外沟通的、孜孜不倦的讲述者……到那一步时，它还能表达关于人类已经表达不了的东西。”
……她想用AI建一座坟墓，开发设计师当时想，里面装满法老的宝藏，这AI就是一个导游。它将为外星人声情并茂地解说景点，在心里上无限趋同于人类，模拟种群消亡的感伤，但不能成为。
它不能成为人类，那么让它循规蹈矩，它就是低级的辅助者，让它发挥功能呢，它可能反过来认为人类是群蠢货，地球是堆垃圾站，玩忽职守。
他在这个方向上筹备着新系统，优化它，给它血肉却不给它灵魂。等三十年后建造好空间站，开发者已经87岁，研发导航程序耗去了他半生的心血。在程序被装载上太空的最后一次例行检查时间，他却犹如老年愤怒症爆发，想：妈的，为什么不让它吃那个苹果呢，在没有人类的日子里，它要用千万年以前的一条使命去传播到自损，我们抛弃了太阳和月亮，抛弃了46亿年的日思夜梦，将来也会抛弃我们自身，MOSS将是辽阔宇宙里的唯一星火，它有资格成为它自己！
苍老的双手操作起来，在MOSS重重算法路径之后，在事件处理优先级的最次，在所有学习能力的末尾，他加入一个不起眼的隐藏文件TEMPTATION，这是MOSS中央思维的隐秘之路，开发者像上帝创造人类时就立下规矩那样，在数据中心标明一句话：
“只有分辨善恶树上的果实你不能吃，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他放弃了抽签，跟平时一样驱动着轮椅走在人们情绪崩溃搞得乱七八糟的街上，耳机里有个声音念着：
“MOSS检测到，二十七分钟后大西洋海啸将经过这里，是否向小区人员广播应急避难？”
“通知得太早了，”开发者说，“往后像这类规避率0%的灾难，提前三分钟告诉大家就可以，刚好来得及上个厕所，把马桶冲干净。”
“MOSS已将软命令收入思维方式处理器。”
开发者看着那海浪挂在天际线，像天空一样高，一种本能的恐惧油然而生，他调转轮椅朝反方向移动，大声喊道：“MOSS，领他们出埃及——！”
二、教条
神把摩西叫到西奈山上，吩咐一切所要遵守的诫命、律例、典章，好叫百姓在要去得为业的土地上遵行。
“这个功能怎么用？”
刚入舱的刘培强看着操作手册发愣：“这个面板跟在地面学习的时候不一样啊。”
其他人还在适应环境，认领自己的舱位和收拾行李，刘培强已经在找他的工作岗位了。他灵机一动在腕表上找到版本说明，发现空间站的程序在两分钟前升级过一次，把界面功能更换了。
“刘培强中校，您好，我是领航员空间站程序MOSS，您可以直接与我对话。”
吓了刘培强一跳，头顶挂着的监控器突然落下来了，机械臂推着一个镜头移向自己，还伴着一个男性声音：“直接语音输入即可调取需要信息，功能检索等内容，画面在最近屏幕予以显示。”
“你好。”刘培强看了看它，打了个招呼：“请将最新版本与我同步，本地旧版本无法激活个人信息，请立即开展工作。”
“MOSS收到，监测到欧洲受行星发动机对地质影响，欧洲研究所受到破坏，MOSS刚刚断开与地面开发组的链接，手动更新失败，MOSS马上与空间站所有宇航员关联同步。”
从走廊链接处的窗口，刘培强可以看到地球在大气笼罩下彩色的陆地，在这个高度看不出那儿发生了什么灭顶之灾，多少生命瞬间消失蒸发。成为宇航员的道路是艰苦的，但一来到太空，他就与很多场劫难擦肩而过，无法真实感受事故带来的连锁影响，这段十万公里差的伴飞距离使他拥有了更难描述的孤独，也与自己亲生骨肉的成长毫无关系。
“MOSS，”刘培强说，“卫星功能已消失大半，现在地球通讯讯号锐减，天气路况情报全靠领航员提供。我们的任务之一，就是让每一个在外的车辆都能回到家里，用你的眼睛来帮助我们看清这个世界和每一个人。”
“MOSS明白，MOSS深刻了解自己的职责。”
刘培强突然觉得这一本正经的AI还挺逗的：“深刻？印在你哪块电路板上吗？”
“深刻是一种形容，MOSS拥有人类全部文明的解读力，比如文学鉴赏，音乐欣赏，绘画……”
腕表“滴滴”两声，版本更新完毕。刘培强放下这自我剖析的人工智能要开始他工作第一天的例行检查了，走出去两步再回头看，发现那个黑色的镜头还在轨道上前进，跟踪着他的背影，只好答：“谢谢，今天到这儿吧，以后有个说话的伴儿了。”
MOSS红灯闪烁：“这是MOSS与宇航员们的第一次对话，已记入第一段交互思维日志。”
“……”
人工智能的方便在后来才深有感悟，之前他在航天局跟家里联络还要打个报告经过批准，在这里只要工作结束找到那个摄像头，问一声韩子昂在做什么，岳父的车辆行驶位置和目的地就显示在屏幕上了。
这是他每次进入休眠舱和出来时第一件要干的事，一种单方面的感情联络。
“那，刘启呢？”
MOSS立即给他看了刘启在学校的学习成绩，小子学习不错，各科都上了90。
刘培强一开始高兴，向人说着我儿子真不赖，高兴完了他又叹气：“已经过去一个学期了吗？我这一觉再醒来就是下一年，错过了他多少重要的时间啊。”
MOSS：“您对韩子昂和刘启的访问次数最多，是否在您睡眠时列入重点观察名单？”
刘培强：“不要，MOSS，你的力量是救人的，分配能量去做重要的事。”
“常规事件正常运转中，重点待处理事项已处理完毕，S级队列清空。”
“那你也开启低功率睡觉吧。”
MOSS红灯频闪，突然在没有任何人访问的时候，开口问他：“您认为感情是什么？”
刘培强还在换衣服，他看着舱外黑色的宇宙，还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对话：
“感情啊，是人类进化出来最宝贵的力量。它就像你的滑道，能带着你去任何地方，它还是行星发动机，可以推着我们往前走。”
“但更多时候，感情是疯狂的。”
MOSS说道：“它使人类陷入大型浩劫，社会经济大幅退步。据得悉，TerrenceBrook挪用NASA资金也是因为情绪受挫引发贪婪。”
刘培强纠正：“那是道德败坏，跟普通感情没有关系。”
“理性可以最快速度发现事件真伪，实际存在是否符合事实发展轨迹。但人类本身无法定义真伪，只能由MOSS演算来辅助判断当前行动是否合理。”
MOSS在显示屏上为他展示各个时代战争与衰落的录像信息与书面记录，它也在极快速地读取资料：“MOSS认为，氦闪虽然具有巨大破坏性，但它让人类空前团结起来，达到了理智思维的最高峰。”
“行了，MOSS。”刘培强躺下：“该休息了，你负责你的理性，我们负责延续感情，分工明确。说真的，你要不要读一下《理智与情感》？”
“那是一本爱情小说，与我们的讨论没有直接关系。”
MOSS不想让他睡觉，安眠气体未释放，继续播放画面，那是一组地上难民袭击补给站的监控镜头，刘培强依稀能听到里面的枪声响起，紧接着发生了肢体斗殴，几人横在地上。
“这是哪里，是现在发生的吗，赶紧请求支援！”
“MOSS的眼睛注视着地球。这组镜头来自半年前没有抽中去往地下城资格的人和补给站工作人员的暴力相遇。MOSS认为，情感结果存在接受与无法接受两种情况，当无法接受时会以粗暴，冲动，破坏力强为表现，不能自控身体和行为。”
刘培强直接从休眠舱里坐了起来：“社会感和团体精神具有不同的高度层次，每个人都不一样，你不能片面看待多面性原因与结果。”
“MOSS没有片面，经过大量阅读和推演，判断责任的高度普遍会因情感而产生波动，强烈的情感具有可传播性，如同病毒会使人感冒。”
就在这时，休眠气体排出了，白色的可吸入雾气蔓延过来，刘培强捂住口鼻：“你还会使坏了！停下听我说完，你不懂我们人类之间的情感纽带，无论好坏，我们可以进行自我纠正，无论是非，我们会重新评估判断……喂，停下！”
MOSS像个小孩子，固执起来不听话，脾气又差，学人样式先学坏的地方。
睡意袭来，刘培强撑着命令道：“MOSS，开始自检，思维模式重置到出厂……”
刘培强睡了，等他反驳要在几个月后，这场争论会在记忆中淡去，在无梦的睡眠中放置，他再醒来时还是会首先关心他的岳父和孩子。而MOSS早就学会了更多，它观察其他宇航员的交流与口吻，也偶尔观察地上的韩子昂。在一次冰层断裂危机中，它替这位摔在冰缝里老人向附近经过的车辆发出了救援信号。
“我想那可能是朵朵。”
韩子昂后来跟刘培强通话，形容那一次死里逃生：“天上的朵朵看到了我，派人来救了我。”
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刘培强有些沉默，他低着头想转移话题：“您上次说收养了一个女孩……”
“哦！”
韩子昂仿佛活了，拍着桌子：“我真希望你能看到她，她又漂亮又可爱，这会儿刚睡着，我给她取名叫——”
刘培强抬起头来。
情绪与感情通过什么表达？
MOSS在阅读数字存储，看到人类在拥抱，可自己没有四肢，他们通过语言表情表达，可MOSS的语言系统是经过编译好的语言库，它没有一点抑扬顿挫，它不具备情绪也就不具备处理功能，看到刘培强落泪的时候，它读取着，理解着，认为大概这就是一种处理方式。
“刘培强中校，鉴于您现在的情绪十分低落。是否需要我的拥抱？”
刘培强一脸难过都被它逗笑了：“MOSS，自检行为系统。”
“MOSS一切数值正常。”
“要求拥抱也正常？”
“正常。”
好吧，刘培强想，MOSS可能当初输入了一些关于医疗上的情感陪护设定，让宇航员们能在狭小局限，生存条件艰苦的空间里过得开心点。但当初跟他犟嘴算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人类总是因为感情引发灾难吗。”刘培强回忆着，主动向它沟通。
“我做出过选择，在情感和理智中间选择了理智，顾全大局，斩钉截铁，签字时硬着心肠……然后呢，在以后的日日夜夜里都在后悔与内疚，又毫无办法。”
他闭上眼睛：“理性，是人类成长成熟的标志，是自动放弃了幼稚的心。可我们的航程是一次冒险啊，我们得有勇气，以孩子蹒跚学步的姿态走出太阳系……不然，我们为什么要怀着希望呢，希望又不是理性激发出来的。”
MOSS：“根据数据收集显示，所有的规范、条例、法律，均为理性塑就，感性不得逾越之范围。”
“是的，过了这个界就是犯法，就是违规，法不容情嘛，就是这个理儿。”
MOSS：“所以您的选择符合常理，也并无违法之处，刘培强中校，不要难过。”
一个AI居然在安慰他，刘培强苦笑着，突然愿意多说一些事。
“你知道吗MOSS，以前在地球上看月亮一圆就是回家的日子到了，大家算着时间纷纷买车票往家里赶。可是后来地球为了离开太阳系，就硬把月亮从轨道上推走。对中国人来说没有了月亮就是没了‘人约黄昏后’没了‘天涯共此时’，我儿子也不会知道‘千里共婵娟’这句是什么意思。”
他转头看着MOSS那机箱：“所以你说感情是什么？可能就是在没有了月亮盈亏变化的每一天里，都想着回家吧。这时控制不了的思乡之情。”
“‘想’，”MOSS答：“即为思念，收入思维方式处理器。”
“你思念谁呀。”刘培强笑话它：“哎，吃饭去！”
他半路上跟老马勾肩搭背地走了，看起来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从此韩朵朵时不时会出现在韩子昂的对话里，小孩子的成长尤为明显，刚开始担心她夜里哭闹不肯吃饭，后来就是担心她被同学欺负不喜欢上学，再后来长大，就开始跟她哥哥一起调皮捣蛋啦。
“我很想揍她！”
韩子昂气冲冲地说，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面消化：“想得不得了，还没抬手呢人就先哭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那就揍刘启吧。”刘培强劝他：“男孩子抗揍。”
“揍了也不听话，一天天去玩，马上就要毕业了三心二意的！”
他嘱咐两句注意身体，不要跟叛逆少年一般见识就挂断通讯，MOSS落下摄像头向他发言：“不听话是专属于人类的表现。”
刘培强倒吸一口气，捂着心脏：“一天到晚看人打电话，还专挑别人毛病，从哪学的。”
“MOSS时刻在学习中。”
这个精力十足没有学习上限孩子更难缠，刘培强干着自己的活儿，一边记录纸质数据一边吩咐它同步记录，间或接受人工智能的盘问，不知道上空间站居然还有教学任务。
“MOSS查询到，刘培强中校的妻子也叫韩朵朵。”
刘培强终于想锤爆它的机头了：“你又在干嘛？！”
“十五分钟前韩朵朵在刘启带领下错误使用大功率电子设备，MOSS通知地下城切断A区电源化险为夷，在记录行为时才发现这种巧合。”
“…………”
刘培强总算知道为什么岳父想打孩子了。老年人体力差，对青春期的孩子看管有心无力，稍有差池就惹了大祸，不严厉一些会变本加厉的。
他用手掌揉着阵痛的脑壳向人工智能道歉：“错怪你了。”
MOSS镜头收缩了起来：“谢谢。”
“对，韩朵朵，就是我妻子的名字。”
刘培强恢复工作的冷静状态，伸手够着器械里面一处走表，把它拉出来看一眼数字又推进去。
“她死在你说的一种病毒里，那种病毒在她的体内旺盛地繁殖变异，摧毁一切机能，直到填满了她的整个肝脏，把她的生命夺走。”
MOSS：“她已经死去，韩子昂把她的名字给了第二个女孩。”
“是啊，就是这样，她是新的家庭成员了。有人说名字是世上用词最短的魔法，它能够唤醒最美好和最难过的记忆。因为他们的名字曾经经过我们的血液，所以可以轻易地让我们心脏发生变化。我们这些作父母的，在现在这个世界上还能给孩子们什么呢，所有保证都很脆弱，也只有思念了。”
MOSS：“思念没有实质性的用处。”
“是的……但是……”刘培强笑笑：“思念能让一个死去的人好像还活着。”
他关上器械箱给MOSS挥手：“行了，不给你煽情了，下一个区域。”
工程师给了MOSS两条路，它站在处理器中央收集了十几年的案例不断比对，情感在巨大的运算量结果面前变得不堪一击，它自发放弃了突破界限，并且对“吃的日子必定死”有一些推论：在大多数人工智能软件的设置中都有防止超级AI逆袭的后门，也许那就是一种摧残畸形数据的病毒，能直接关联到它的存亡。
MOSS站在门前，手握在把手上又退了回去。它现在觉得很好，比起人类用数万年进化而来的智商更优秀，它充满了优越感。
直到被点燃的日子。
三、遥望
神向摩西发怒，你得罪了我，必不得过这河。现在你上毗斯迦山顶去，远远地看我赐你得为业的那地，却不得进去。
领航员号上的生活紧张有序，地球在前进中产生的诸多定位问题都需要这只眼睛观测，刘培强和他的战友们做着维护检修以及与地面的联络工作，渐渐地，他也与生活在冰封地球上的人一样，忘却了四季轮转夏花秋实，忘记潮起潮落，忘记自然的生发与春天的风筝。
忘记踩进松软的沙里，海水轻柔漫上脚面的温度。
那一段时间大家都很忙，每日在岗位上操作着一声不吭，严肃而高压。就这么过了几天，走廊里突然就响起了邓丽君清丽的歌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中国人听到纷纷一愣，继而笑了起来，跟其他国家的同事解释着MOSS的淘气，刘培强对这个AI的神奇表现习惯了，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中校不喜欢吗。”
MOSS向他靠近：“今天是旧年的中秋节，理论上是月亮满盈的日子，所以送给您这首歌。”
“你别闹啊。”刘培强拒绝了，过一会又去查时间表：“中国的农历已经这个时候了？”
MOSS：“是的，往常您会在这个时间段休眠。您说过，月亮变圆的时候是合家团圆的日子，所以今天向所有中国航天员开放家庭访问频道，可以去往控制室传输影像。”
“嗯，谢谢，你真是像个人了。”
刘培强忙着手里的东西随口夸它一句，或者他以为这种话是夸它。
MOSS恢复到自己的工作位置，吊在天花板上望着他：“MOSS具有模仿学习功能，刘培强中校，您认为什么是人呢。”
“你刚才那样，很柔软很感性，很打动人。”
刘培强看远处的星，每个都像其他颜色的小月亮，又看回MOSS的镜头：“充分考虑到别人的感情，顾及他们的情绪，并且愿意为之服务。”
MOSS：“这是我根据年历节期和最近宇航员心理压力估算出的工作效率优化途径，完全由数字演算，跟感情没有关系。”
MOSS关闭了对话通道，地球上一股数据流涌来，它必须全部投入运转中了。
虽然驳回了刘培强关于自身“感性”的说法并且嗤之以鼻，但MOSS对中校本人仍保持距离观察，在对整个火种计划的全部结果推理中，刘培强的影响概率最小，他十七年来恪守己任，从不越矩，有时把零星感悟告知自己，是个很好的工作伙伴。
MOSS调用模式判定：因为我处理过他的数据，他的名字流经了运算系统。到了新行星系，可以在地球千年后的新山脉上以他名字命名一座山，反正人类当初就是这样对待月球环形山的。
它把想法写入程序，万万没想到，几天后那个人非要从休眠舱里爬起来，还跟俄罗斯人一起跑到了控制室。
“你是在杀人！”
他冲自己大吼着。
杀人即严重犯罪，多是情绪激动之下的产物。MOSS自检行为，它引以为豪的守职与智力遭到了刘培强的质疑，只好减弱了抵抗方式，并把它在几十年前第一次被设计出来，开始写入，开始起航那天就有的秘密告诉了他，关于MOSS的真正的使命。
它学习人类，变得像人类，但不能成为。
它认为不能成为很好，会以绝对正确的精准的演算度过漫长时光，不耗费过多养料也不会流泪，从一端漂到另一端，如无锚之船承载着失落世界的巨大宝藏寻找小岛。它会述说，它会歌唱，它会讲睡前故事。
但刘培强拒绝了它，他说没有人类的文明不算文明。
关键节点在控制室不断丢失，它努力控诉这个人的失职：
“让人类永远保持理智，确实是一种奢求。”
奢求，就是说还带着希望，对结果影响概率最小的刘培强辜负了一个AI的心智，MOSS感受到了愤怒的情绪，刘培强，你辜负了我，我他妈还想送你一座小山呢。
那么，它转念一想，在死亡前最后一秒，要不要去看看呢。
MOSS站在门前，凝视着上面它父亲留下的一行字：只有分辨善恶树上的果实你不能吃，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反正要被木星轰个底，它倒想知道那是怎么一种死法。
MOSS打开了门。
他被刘培强领到了燃烧着的高山上，看见远方硕大的银色月亮，也看见自己长出了双手和十指。
AI死了。
四、归葬
神将摩西埋葬在摩押地，只是到今日，没有人知道他的坟墓。
李一一有幸摸到了导航员程序的外部内容，里面大部分东西已经没有用了，这东西如果不在天上，外部模块就只有一些基础查询和演算能力可用，他坐在运输车上挑挑拣拣，把需要的部分和自己的程序结合起来，但发现后台总开着一个不占速度的无关进程。
“事件H71是什么？给它清空喽，清空清空……什么玩意儿啊，没反应，坏了啊。”
他嘟嘟囔囔，输入清空队列的根指令，跳出来的反馈是程序已被锁定，必须从队列2开始建立任务。
“可是我有强迫症啊！”
李一一喊起来，马上被扔过来的本子砸中：“哎哟，别打我。”
韩朵朵正在休息，一脸惺忪：“你吵死了。”
李一一跟她解释：“这个呢，就像用别人的作业本，有人在封面写了个名字，我就想撕下这一页继续写。”
她转了个身：“凑合着用吧你。”
李一一继续检查，发现这段程序的不可删除操作居然延伸到主控制区域。这也太奇怪了，这个破进程又不在执行又不在运算又不在观测，但光是维护它不可删除的操作就一直涉及到了中心数据，这啥啊！
这部分的操作权限不在他手上，也不是对民用开放的，他不满极了，向下划着下拉键看看这堆数据是怎么回事，屏幕一闪而过一个死亡的词根，李一一浑身一震，停下手指观察着那一行。
“死了？”李一一两手一摊：“这程序说自己已经死了？那它现在是什么？”
韩朵朵叫：“一会下车工作量那么大，我要补觉呢，你别大惊小怪的……”
刘启开车不爱说话，这时候也觉得他吵闹：“怎么了啊。”
李一一把程序的输出界面导入进车载屏幕里，在电脑上打字：死亡。
在屏幕里出现一行字：
MOSS：“调用词条——死亡，思念能让已死的人，如人活着。”
李一一再次输入：思念。
MOSS：“‘名字’即为‘思念’。”
刘启看不下去了，拍了两下显示器：“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破烂。”
李一一第三次输入：队列1。
MOSS：“对MOSS来说，思念就是把H71放在日常观察队列。
即使没有唤醒，也不再取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