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羽-狂风骤歇

我吃吃喝喝,走走停停。WB@撞羽LimX

【喻魏】豌豆 豌豆

*魏中心的喻魏,一点点叶蓝沫沫

*坚定的锡兵同童话系列,但它居然是个he



正文:

 

童话里写到过两颗豌豆,一颗长成了融天大树,载着男孩见到了巨人;另一颗藏在二十层鸭绒之下,仍旧硌得人彻夜难眠。

 

 

一、

 

神一般的少年,自然神气非凡。

 

罚站在办公室门口还被个子高挑的女生搭讪:“魏琛,期中汇演,要不要帮我伴奏?”

魏琛对着张茹不耐烦地吸口凉气:“没那闲工夫。”

天寒地冻,他站了一下午脚都僵了,来回踩地。

张茹一甩头发去找别人了。

 

“进教室来呗,”化学老师推他一下,“别杵着了。”

魏琛看他一眼:“不进,听不懂,还不如冻着呢。”

“不让你听得懂,你考几分我还不知道吗,一个题目字都认不全。进来趴会吧别冻着。”

他摇头:“不能趴,对你不尊重。”

“切!”老师懒得跟他瞎客气,也走了。

 

一下课他又冲进网吧,这回轮到老板不给他面子:“省省吧,你班主任带着教导处主任刚骂了我一顿黑心商人,你可别来了,我还想安生做生意咧!”

魏琛点了根烟祛寒,递给老板一支:“啥,你把网吧都开到学校后门来了,还想安生做生意?我没看出来,你这里面坐着的哪个不是便衣的学生啊。”

网吧玻璃门漏气,风顺着缝儿往里钻,老板点上火,缩着膀子看魏琛:才一个初中生就生得高大结实,是唯独用他们这一方水土才养得起来的本地人的体格。

老板:“那咋地,我就不赚你的钱了你还能干啥,赶紧走吧,回家去。”

魏琛犟着眉头:“你甭操心这那的,管你该管的,反正我学也上不起了。”

“打工去?”

“啊。”他把手塞进羽绒服里,“开春去个暖和地方。”

“没满十八啊,谁要你。”

“伪造身份证会不会啊,塞你门口底下的小名片都白印刷了!”他又一想,四下打量打量:“要不我在你这地方先干着?”

老板嗤笑:“不敢收不敢收。”

也不是不到18不敢收,他是被学校盯上了不好收下。

 

义务教育比较头疼,老师总会找到他,也许等他们烦了就好了。

高原的冬风使第四季更加寒冷,每逢这时出门上下学就超级不爽。他成绩没什么好指望的,也不能靠这东西赚钱,以后打算子承父业干点买卖。

魏琛去找了另一间网吧干活,跟人说18岁,他骨骼已经成型,老板虽然不太信也将就着用人,工资低廉,好在管吃管住,他迅速跟社会人士打成了一片,彼此称兄道弟,学了不少道上规矩。

 

也不是非走这样的路不可,他之前在校音乐社玩过一阵吉他,开始是跟风,后来真的喜欢起民谣来。魏琛帮着饭店做了两天外卖赚了一百五,买了把初学者用的木吉他。指法很快学会了,和弦,旋律,节奏,开始自己写点不知所谓的词,哼唱,像模像样,有一点早熟的魅力和少年不知愁的轻浮。

再后来,邻居要生孩子,孕妇神经衰弱怕吵嫌乱,只要他一碰琴就过来冲他家拍门,这条明星之路只能因为顾及邻里和睦仓促结束、不了了之。可手指的习惯很难变更,好在他有大把稚嫩的时间做出改变,不多久后就迷上了电子游戏,旷起课来十天半个月,同学老师都忘了有这号人存在,开家长会对名单的时候才想起来。

 

他去了网吧工作后,班主任往家里打了一次电话,说同学们毕业了,明天上午要来照个合影吗。他爹接了,想了想说:“等魏琛下班了我问问吧。”

魏琛一个夜班连着第二天白天,作为网管比来上机的人玩得还专业,毕业照的时间就过去了,他对学校的记忆便如此无疾而终。

 

 

二、

 

 

 

网吧里的时间令人恍惚,一干就是三年,弄得他一直以来作息混乱面色青郁,身高居然没有再长多少,倒是不用再使假身份证了。

 

天气有回暖的征兆,风速依旧不减,扒着人领口往里灌。魏琛忽然想他不能这样继续在家乡呆下去,他有点想象不到自己三十岁、四十岁还在网吧里的样子,毕竟男儿志在四方,应该出去闯闯。

 

他爹问他:“你决定去G市了?”

“啊,我好好打工,给你寄钱。”他不咸不淡地回,琢磨该带什么衣服走,那里的冬天应该会像这里的夏天。

“钱不钱的,大城市不比这里,你要学会吃苦啊。”

“哎,知道了,啰嗦。反正我吃不了亏。”

他爹不知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会让儿子觉得烦,他们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无法沟通了。

又问:“啥时候走啊?我给你买车票去。”

魏琛:“不用。这几年攒了点钱能吃饭,我把吉他卖了买了车票。”

 

他爹吸了口烟,邻居的孩子会跑了,自己的孩子却放弃了很多东西。当初也没想着能让他弹出个什么名堂,不上街打架抢人家钱比什么都强。直到有天他听见魏琛唱了一首老歌,漫不经心地哼哼着:“西边的太阳,就快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

 

X市这种千百年文化古都里储藏了一些令人始终难忘的浪漫情结,注入进深层基因里,纵使八尺大汉也有钟情的几首山歌。

他把红歌唱的不是那么激动的调子了,可能是对谱子还不熟练弹不快,也可能故意学着后摇的技法,缓慢而抒情。

做父亲的突然觉得自己儿子有副好嗓子,最好别抽那么多。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是传统家庭里的父子对话唯一有效形式,他想了想,给儿子递了根玉溪。

算是对他长大成人即将远行的认可。

 

荒山环绕这座腹地之城,一定见识了很多跃跃欲试的梦想。

 

 

魏琛离开X市的那天一堆朋友来送,几个人对着抽了三包烟。烟气被风刮得留不住青色,好在他们还在青春年代里,只有一点各奔东西的惆怅,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

“该检票了,还二十分钟。”他朋友说,“到地方了给我打个电话。”

“再陪我坐会儿。”魏琛一套黑衣黑裤,身上已经染上些许痞气:“等烟抽完了的,慌什么。”

“那你家里电话给我一个,你爸妈有事儿我帮你跑着。”

魏琛深深看他一眼,伸出手去拍他肩膀:“够兄弟。”

 

人走出去,青春期的叛逆耍给谁看呢,只能靠江湖道义了。

 

不到十八的魏琛在写着移动卡50元新号的火车站书报亭里最后拿起一本《爱摇》,刚拆开就被老大爷喝斥:“你不买就别开封!”

魏琛竖了个中指。

 

他在这个城市听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张茹考上音乐特长生了,提前批次录取。

 

青春应该毫无顾忌地行走在路上的对吧,应该不去管那些被抛弃的答案的价值。

男子汉就别吃回头草对吧,别看星星,梦想不在那么远的地方,大刀阔斧地走着,砍碎曾经嚣张的枝丫,烧起篝火。

 

魏琛到了G市,他将在这里第一次近距离触摸到理想。而过不多久,烈日炎炎,他会头一回体会到中暑的灾难。

 

 

三、

 

 

元宵节,大家刚从春节氛围里缓过来,土特产都没吃完,兴欣趁机搞了个晚会。

“谢谢唐柔为大家带来动听的曲子,”陈果特别开心,就是有点遗憾:“咱这里条件不好没有钢琴,只能拿个电子琴跟你凑合了。”

苏沐橙搂着唐柔说:“但是也很好听呀,你教教我吧。”

“好啊,沐沐那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了。”

 

反而是叶修心不在焉抓着新买的手机不放,好像在等什么回复,死活不上台表演。看着比钢琴少了几组键位的键盘说:“我施展不开,我的才能得在更大的舞台上表现。”

方锐挤兑他:“那你可以躺在地上表演一下死亡呀。”

“我现在就能让你在竞技房里表演无数死亡。”

“为什么又这样对待小饼干!……咦,我为什么要说‘又’。”

老魏也嗤他:“你整天敲那个键盘一共才多少个键,你散人你先说,有20个吗。” 

叶修:“你们是批斗我来了是过节来了。”

魏琛:“这不一个意思吗?”

 

“排到我了吗!”刚从厕所出来的包子跑过来,撸着袖子跃跃欲试,“我最喜欢这个环节了,我也给大家表演一个,老少爷们儿们听我一句!”

他跳起来摆了几个把式,马步一扎推出几掌,向大家抱拳:“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用微信红包!老大,我知道你已经会用了!”

叶修:“没绑银行卡,别想了。” 

 

魏琛坐在下面喊:“好包子,快唱个射手座!”

看包子抓了话筒上台,叶修拿胳膊肘捅了捅老魏:“别光喊别人上啊,你也出个节目,弹琴还是跳舞啊?”

“诶,哪能为老不尊!”老魏躲开他的手,“这都是留给年轻人的舞台,人老了折腾不起。不如我一会给你们来一段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怎么样?”

“哎哟,还装呢。那回我去蓝雨,”叶修说着,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手机,见没有回复继续说,“喻文州说过你会弹吉他啊?”

“他放屁!”魏琛拧着眉头,他纵然胡子有好好地刮掉,下巴也发着青,衬得表情更是不悦:“他懂个毛,连吉他几根弦都不认识吧。就他那样的,去KTV摇个铃鼓不错了……你上蓝雨干嘛去了?”

 

叶修终于收到了短信,忙着回复,也不理他。

 

“问你话呢就不吭声了……”

 

包子一曲唱完,大家起哄着猛烈鼓掌,然后魏琛站起来对兴欣一队人说:“今天我也给大家带来个节目,叫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啊,垃圾话的始祖登台表演。”方锐痛苦地用两个澄黄黄的大金橙捂上了耳朵,开始报幕:“下个节目,请大家都来欣赏一下地道的X市顺口溜……”

魏琛坐在台上开始吃一串美国大提子,果真不吐葡萄皮,揪下一个来填嘴里一个,一边气势汹汹地吃一边心里骂,你大爷的喻文州,不是说好保密的吗。

 

这个节目太令人震惊它的下限了,最终以众人一拥而上哄抢籽都不用吐的葡萄为结束。

 

 

四、

 

 

那天只是凑巧,魏琛做完练习刷卡进网游里,跟几个讨厌的对手正酣畅小虐对方,就听到隔壁的训练营里有人在弹吉他。

联盟初期条件和规矩都很简陋,有孩子放了学直接带着书包和画架乐器来蓝雨做训练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人到位了必须立刻保持安静,像这样还敢拿出来耍弄的,就得骂一顿赶出去。

 

魏琛在耳麦里冲人吼了句等他一下,起身去找那捣乱的小子。

选手训练室和少年训练营仅仅一墙之隔,他出门,弦乐震颤出来悦耳清脆的声音布满走廊,那首魏琛刚来到G市时听过的歌也由少年未完全变音的嗓子唱出来——

 

“一万次悲伤,依然会有DREAM……”

 

魏琛顿了一下脚步,听小孩唱了一会,居然声色还不错,高音非常标准。如果去什么比赛秀里弹唱表演,也能混进个前64前32吧。

 

他猛地推开门闯进去,把烟头朝地上一扔踩着捻了,像个来收保护费的大哥:“谁啊!不想打比赛就滚出去!”

屋里还有好几个孩子正聚在弹吉他的少年旁边,此时皆是一脸胆怵地望着他。

魏琛大骂:“你小子还敢坐在电脑桌上翘着二郎腿,快点给我滚下来看我打不打你。”

“啊老大,”那孩子抢先分辩道,“可是现在不是休息时间吗。”

“嗯?”魏琛一看挂钟,果然已经到了晚上六点一刻,夏天日头落得晚,他还以为在下午。

“那也……不能在训练营里做跟荣耀无关的事!发给你们的条例须知都没看吗!”

 

众少年吓得不敢吱声,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我辛辛苦苦抠了一天写出来的居然没人看?”

“你过来,”他朝那孩子伸手:“吉他给我,没收了,走的时候再找我拿。”

“是……您可要好好帮我保管,很贵的哦。”

“我给你锁起来成不,蚂蚁都瞧不见。”

孩子苦着脸交给他,自己默默找了台电脑去做练习了。

 

魏琛背着琴回宿舍,扔在床上,泡了盒方便面吃,用个移动硬盘压住盖,然后盯着琴出神。

 

东西是静止的,动的是人心。

弦不拨就不会响。

他骂了一声坐到床边,抱起吉他。

 

他拨弄了一下音弦,手确实痒了,弹点什么呢?刚才少年弹过的那首歌还不错。他哼哼着,一万次悲伤,依然会有DREAM……附加了两个变奏的副歌,一段简单的指弹,他拍着音箱边打着拍子。现在的年轻小伙子买什么东西都让爸妈买最好的,这把琴的音色比他当年的亮多了。

 

然后魏琛忽而惊觉背后是畅通无阻的开窗,这破宿舍楼隔音效果这么差可别让刚才那小鬼听到才好。他转身关窗户,楼下……

一个白皙的少年背着单肩包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魏琛认识这个人,很少跟他说话,这会儿也想不太起他的名字。

 

明天才知道。

 

 

五、

 

 

“那些,都是什么日子啊。”

魏琛拉着包子在路边坐下,在口袋里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来:“我吃着咸菜疙瘩研究荣耀,那时候不像现在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主要任务就是开荒。你经历过十区开荒,是不是?”

包子点头:“我们拿了好多记录!”

 

“那时候都不知道怎么能弄记录!就找啊,摸索啊,天不亮就起来天黑了还在线。就是当事业去弄的,再后来建工会,喏,蓝溪阁,我一手建的。名字好听吧?”

包子连忙道:“好听!”

然后觉得有点吃里扒外,又补充:“没有兴欣好听!”

“……”

这话一出弄得老魏都不知道怎么接,还是脸皮战胜了一切:“咳,但是从艺术感上来说,蓝溪阁略胜一筹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物色成员啊,先把线上的弄起来,工会大了正规了自然有更多人才加入。更难的是线下,大家都是年轻人本来就互相不服,又不比学校似的儒雅之风气,有的人来了一看条件不好跟我脾气不对付就走了。哎,还好,镜儿出现了。”

包子疑惑:“静儿是谁,大雄娶的那个静儿吗。”

 

魏琛感觉跟包子的思路有点远:“什么,我说我当时的副队长!方世镜!”

“哦哦!”

“他呢,就是一个比较温和的人,经理就把面试什么的交给他来弄了。老夫这身力气还是使在网上比较好,后来么,就是发现了黄少天这个苗子,含辛茹苦地把他和喻文州拉扯长大,把我毕生所学传授给他们俩……”

包子一脸认真:“您是个好师父。”

“想老夫当年住的是什么地方,墙上掉瓦,空调坏的,楼上说句悄悄话楼下能听见,家徒四壁呀。就是这样的寒门,在老夫的经营之下一步步成为了今天的蓝雨豪门啊!”

包子肃然起敬:“您辛苦了。”

“哼,总的来说,老夫当年那可是蓝雨战队灵魂骨干,不可或缺的人物!”

 

叶修跟着一堆人走过来看见他,接话道:“灵魂什么啊灵魂,一共就两年!”

“废话,没有我,能有蓝雨吗!”

 

魏琛话是说了,但看着他们,那些站在叶修旁边细手脚长的男孩女孩,荣耀新人们,他们不曾被时间轮空过,他们年轻得没有一点悲伤的皱纹,还没有后悔得伤心的多年,还没有经历夜半梦回赛场醒来时却空荡泄气的清晨,他们只有梦想本身,他们象征未来。

 

老夫心与游人异,不羡神仙,羡少年。

 

 

六、

 

 

魏琛从家刚来到G市打工的时候,碰到的出租屋狭小憋气,太阳一蒸仿佛自己变成个鸡蛋糕呈半凝固状态,他索性又搬到了楼下的网吧过夜,这里的环境他最熟悉,还能吹空调,带着耳机在网吧大呼小叫。

 

是在某天通宵的时候认识后来的蓝雨经理的。

 

经理之前就是别的公司经理,股市震荡企业缩水,股东一个跳楼一个吃药,他帮忙发了最后的补助金遣散工人宣布倒闭。

那天晚上经理走在路上,想着之前因为工作的关系什么别的都没在意过,他没组织过员工聚餐,也没跟同事旅行,年终大会上也没有真心实意的感情,所以梦想一旦完全破碎,再想起来那些过往的时候,没有任何附加值的回忆让他特别的不快乐。

经理喝得半醉扶着墙进了网吧,看见魏琛一边玩游戏一边喊着让同伴来跟他一起偷袭别管没用的金矿钻矿了。那个时候的魏琛完全离开了朋克青年的装扮,跟所有G市的普通人一样短衣短裤,太阳把他晒黑了,每一句骂骂咧咧都带着北方的粗犷口音。正值人生低谷期的经理觉得这样的人生似乎挺痛快,似乎可以猛烈的出气与呼吸。

 

青春不就应该把感情倾洒出来吗,激动,朝气,热血沸腾,生猛鲜活,性格互不相同的人撞在一起,搅拌出的辣乎乎的果汁来。每一天都是苦中作乐,每一天都是腾云驾雾,每一天都是忍辱负重,每一天都富有得穷得瑟。

 

经理看了一会觉得有趣,也找台机器联网入队学着打游戏,自那后他们渐渐成为了一个小团队,团队不需要多华丽的操作,要的是凝聚力,一个在社会上渺小无用的,在游戏里有合作和协同配合的队伍,为了争取一些不起眼的胜利而努力着。

直到一天经理说哎魏琛,我研究了一下如今游戏业动向,新出的这个游戏,有门!

“我也看了,你说说你看法。”

“天时地利。”经理说:“我从第一次看它的发布会就觉得它能掀起革命,这个新的游戏引擎对动作游戏的开创是历史性的。现在国家承认游戏行业开放竞技比赛了,再加上它是面向全球发布的中国自主研发的游戏,投资方是N网,实力雄厚,稳定。体育总局肯定会大力扶持。这个天时地利的好时候可以来了。”

“想做个战队吗,像之前那些?”魏琛抽了口烟,“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脸跟病危似的才带你玩的,现在心思挺大啊。”

 

经理说小魏,你的事业失败过吗,你的梦想被夺走过吗。

 

魏琛只抽烟不说话。

 

经理说现在到了更新梦想的时候了,我们不会像之前的什么东西再被社会趋势淘汰,没事儿,我们跟电脑芯片一样,每半年更新一次,就能继续跟得上这个世界的步调了,我们去攀越山峰吧。

 

这就是魏琛排了4个小时的队去买账号卡的事了。

 

G市不算天寒地冻,也站得腰酸背痛地买卡回网吧,心想这个游戏居然这么火以后能成什么样子呢。就算做不起战队的规模,也能做金币商人吧?还能卖装备做二道贩子?能帮人做任务代练升级?

他想着走着,临街眺望,就看见菠萝音乐节的宣传图贴在网吧最大的那面墙上,就在荣耀宣传海报的旁边。张茹参加了全民实力派歌手拿到总亚军,成为音乐节邀请到的歌手之一,海报上她笑着,举着金色的麦克风。

 

同一年,魏琛家里生意做的特别好,他爹整修扩大仓库,在废棉被的底下,发现了魏琛并没有卖出的吉他。

 

梦想会经过岁月的淘汰不堪一击,所以不断轮换着,也捶打出看似坚实的心脏。

 

 

七、

 

 

老魏跟自己最较劲的还是这六年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那么好的时光白白流逝挥霍不剩,背地里捶胸顿足也没啥用。

可惜不,真可惜。

 

当初,努努力咬咬牙,再坚持坚持,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不要跟小辈拉不下面子,不想做教练就去别的小战队做主力做个一年,做替补再做个一年,加起来也是四年职业选手了呀,说不定回光返照还能再加一年,总比现在在兴欣抠着手数自己可以打多少场要舒服。

体力上怎么也轻松多了。

 

对不对?

这些年虽然比赛看是看了,研究游戏是研究出了个几千万,但跟谁去练手?那些年轻人个个是刺头,突然在某次出现了一次名字,就一下跳进了全明星阵容里,突然是队长了,突然是骨干了。如果自己还留在那里,怎么样也想跟那种天分与锐气磕碰一下的。仿若英雄傲骨,浑然不怕。

 

但那时怎么知道呢,他每天心惊胆战自己的状态下滑,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累积着失落,觉得还是帅气而潇洒地放下的好,像个爷们一样扭过头不看爆炸。    

 

是真的,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状态太差能力不复了,他活在青春洋溢的训练营里,活在一片春天的秧苗中看自己垂垂老矣。老去的马会离开马群找条长河,老去的鹰会离开巢穴去寻个瀑布,他也到了自发琢磨着寻找一棵树归根的时候:

自己最好早点放弃早点知足让开地方,什么不放弃啊,什么难以割舍啊,都算了算了。做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一定可以忘记这些日子,我一定可以用别的什么东西来替代,有新的来填补这一切——不那么注重年龄的成长对身体机能如此苛刻的爱好,照样是个酷爷。

 

他找了六年新的梦想。

 

绕了好几个弯,还想去重做社会人,后来是招呼了一批社会人跟他一起来打荣耀。在他那地方,那条街上,都成了闻名遐迩的人物。

魏哥呀,他们说,牛逼,玩游戏还是要跟魏哥玩,人仗义,又犀利。

 

牛逼怎么还在网吧呢,犀利怎么还好像无处可去呢。

他知道自己算错了一样东西。

 

热爱。

 

这种感情让他好像注定只能这样悬在半空,守在最后的地方,掩饰着期待。

他还牵挂着本想留下一走了之的一切,他遥遥看着索克萨尔越来越不像自己从前的样子,看着整体战术慢慢转型,看着自己的不甘心日益累积成一种重创和心病,他看着自己教出来的徒弟代替了蓝雨粉丝所有往昔的印记,带领队伍成为人人不敢小觑的巨星。

其实这多好啊。

从结果来说真是太好了。他是欣慰的,每周看比赛是解气的。

 

他再次留下印记,便是收拾心情攒材料给黄少天做冰雨,充满祝福地送他这个宝贝徒弟最后一件礼物。

 

可能这几年在蓝雨工会带团出的材料,又去让他们技术部做了灭神的诅咒和别的什么。

他又想,既然喻文州不需要,那么我自己重做一个死亡之手吧,又不是记不住那些材料的顺序和件数,又不是……

 

嗨呀,喻文州。

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的思路就被打断,心事就越重。

 

 

“怎么样了呀。”

陈果彻底断了他的回忆,扒着门口小心翼翼地过来问:“你的70级死亡之手升级完了吗?”

 

魏琛立即换上得意地神色,吹嘘起来:“那还用说!”

 

他把卡扔给陈果:“拿去看吧!”

 

 

 

八、

 

 

黄少天自打来蓝雨后位置就在魏琛旁边,师徒俩每日嘀嘀咕咕战术操作,配合战斗起来也是鬼鬼祟祟又突然英勇现身一顿操作,作为队长要给未来之星打造一条道路,也就有了更多交流。

魏琛想到昨天被偷听到弹吉他的事,便压低声音问他:“哎少天,后面那个,靠近第三个窗户的,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黄少天回头看了一眼,明显他也是第一次注意到:“哈?不知道啊没说过话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起来?”

魏琛给他看第二轮选拔的成绩表:“喻文州,刚过及格线,许博远嘛,没过,这次就PASS掉。哪个是哪个啊,长得都挺乖的别弄错了。”

黄少天挑挑眉:“需要我探探虚实吗,吃个饭不什么都知道了。”

 

 

吃饭时被透露坏消息可吃不下去了,许博远的神情马上一滞,他还想为什么这位预备役会找自己拼桌,原来是这样……男孩拨弄着蛋汤低落了几秒,马上恢复了礼貌微笑,找回吃饭的氛围:“没关系,咱们也算有缘相聚,我就学到这里了,你们继续加油。”

黄少天本想安慰几句,但说这种话不是他擅长的部分,就夹了一个鸡腿叫许博远多吃点。对面的喻文州想了想放下筷子,对许博远慢慢道:“不要灰心,还有很多次机会呢,你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向职业圈靠近,而且你比我们都小吧?玩的时间也不多,以后假期可以再来试试。”

许博远搓着手指:“主要是知道了跟别人的差距,天赋这种东西真是勉强不来。”

他面前坐着的就是天赋能力极高学习能力极快的黄少天,这话看起来没什么错。

“嗯,但每个人擅长的东西都不一样,”成绩刚刚过线的喻文州继续说,“不要全盘否认自己的才华,一个游戏涉及到的方面其实很广阔,不一定会在什么方面展现出你自己的能力。”

 

黄少天觉得稀奇,回去把话原原本本地给魏琛说了,魏琛敲了下回车键一乐:“嘿,有意思啊。”

黄少天也乐:“有意思吧,我也觉得这人有意思。”

 

“喂,你们。”

蓝雨训练营叽叽喳喳,魏琛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这些孩子们:“都看到自己的成绩了吧?还记得你们为什么来吗?嗯?还记得吗?”

他扫视着那些桌子上甚至摆着家庭作业,开着手机游戏的家伙:“过了可能是幸运,没过可能是当时闹肚子疼,你们留下的是实力还是命好真说不准呢。但真正留下的人,绝对是真心想成为职业选手的那些人!”

“你可能站在那个舞台上跟全国的顶尖大神们对抗,名声大噪衣锦还乡,但也有可能成为下一次淘汰出局的倒霉蛋直接卷铺盖回家,紧张吗?趁着还有工夫紧张就赶紧紧张一下吧!这是你们选择的道路,不要浪费掉!”

 

“是!”小鬼们齐齐喊着。

 

 

九、

 

 

“整天在看手机到底看什么,不知道训练室里是不能带手机的吗,有没有一点专业态度啊你。”

魏琛说着就往叶修这边转悠,想去看他的屏幕,“是小黄片吗,给我瞅瞅?老夫见多识广久经沙场还有30多个T可以给你降火。”

 

也不是正规的训练时间,只不过下场对手强大,大家都早早地聚集到训练室里了。陈果刚买了饮料进来给他们送,听到这句气得冒烟:“太龌龊了,这里还有小孩呢!”

魏琛四下张望:“谁,谁小孩?罗辑你没满18?现在是不是个男人?”

罗辑面红耳赤不敢回话,包子忽然站起来:“小弟,现在是承认自己本色的时候了!怎么,想要退缩吗!”

乔一帆适时地转移话题:“包子,你的角色卡石头里了。”

“啊呀!”

 

叶修鄙视地看了魏琛一眼:“大家不要学老魏,要努力提高个人文化素质做新时代的青年,如果平时就不注意语言习惯,在比赛里无意表现出来吃到红牌怎么办?谁能救你?”

 

方锐接茬:“就是,当着女孩子的面说这些,还有没有点自觉了,对吧。”

不光陈果,另外两位女孩子也大大地点了个头。

“我说,老板娘,”魏琛打量陈果:“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陈果喊:“要你管!反正我到你这个年纪肯定找到真爱了!”

 

老魏自讨没趣,又回去看叶修捣鼓手机,恰好一条信息弹出来他才看清:“是微信啊?”

“是啊……这不刚买了智能机吗,别人在教我怎么复杂操作呢,……可复杂了!你能不能不要以自己低级的思想来想我啊。”

“多复杂啊,我教你啊什么高科技我都会,还让别人教那么折腾干什么。”

“你不懂。”叶修看了下信息却真过来问:“这条怎么发过来没有字的?”

魏琛眯着眼:“这不是有字吗,22撇,给你点一下。”

“哎别!”

 

“能听到吗,这是语音信息,先测试一下你的手机耳麦。”从叶修的手机里传出一个清逸的男声,有一点害羞和笑意,稍微停顿后,语音消息又说了下去,声音越来越小仿佛没有底气:“语音方便一些,我也……很喜欢听见你……的声音。”

 

叶修听到这里赶紧锁屏,淡定地把炸弹塞进口袋里,一边没事人一般地问着:“嗯?是谁在看电视剧啊?快关掉。”

 

 

训练室安静了五秒,集体倒吸一口气,然后炸成一锅粥。

 

 

魏琛在骚乱里拼命回忆着刚才在叶修手机上看到的备注,用手指抵着额头:“许,许什么?哎哟这名字……有点耳熟,我绝对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我绝对见过!”

 

 

十、

 

 

喻文州把它归于侥幸。

不是单指后来侥幸赢了魏琛3次的事,是从一开始都是侥幸。

 

以他从小到大受到的家庭教育和养成的性格,会先把一件事情的每种选择和发展情况都列出总结一遍,结合外界因素,融入新的可能,去判断应该有的后果和结局,渐渐这种类似从SWOT中引入的思考方式给了他推演的能力,有了可以主动布局的意识,乃至后来成为公认的“战术大师”也得益于此。

 

但肯定养成这种规律的思考方法的初衷并不在游戏上。

“家里的生意你想继续做就接手,想干点别的就帮你开个店面。”他爸爸的主意是这样,“平时看看有什么愿意做的,培养下兴趣。”

喻文州学习成绩尚可,正经念下去也可以,家里人不强求他上哪个大学也不排斥他直接辍学创业,只要踏实肯学,去哪里都可以发光嘛。

“嗯……”他犹豫着。

“怎么,有自己的打算?”

“算是吧!”喻文州笑笑,没具体说。

他爸爸点点头,也不问清楚:“好,那就自己先干着。”

 

在那两年,没有人能逃过荣耀的宣传,网络的每个界面上都充满了它的软文硬广,手机小说,综艺节目,微博热话,视频加载页,乃至浏览器每过半小时就会跳出小窗口,达到全国100%的夸张覆盖率,喻文州难逃病毒营销,结果是意外地被视觉效果击中,又点进官网,浏览起游戏公司承诺的未来规划与职业联赛准备,觉得是个近年来难得有野心、也有生命力的网游,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点了下载。

 

这个决定成就了他未来的很多事,包括刚开始看角色介绍就选对了一个适合自己的职业,相对于PVE更喜欢PVP,刚好自己玩的职业在G市战队里也有,刚好竞技基地离家很近,刚好那个夏天空闲,他拒绝了一次同学们准备不够充分的热闹旅行,可以去看看。

 

同时喻文州为自己打造好了每一个可能的分支:在这条道路上成功如何,失败如何,继续如何,留队如何,他不像同龄人那么情绪化,计划里没有患得患失,计划里全是下一个计划,保证了他的有条不紊,思路清晰,以及不符合年龄的理性成熟。

被拒绝穷游的朋友开玩笑说看不透他。他反问是吗,又自我审视地想了想,自己明明是个很好懂的人,没有隐瞒什么没有遮掩什么,如果有人问他要去哪里,他肯定会说的。

 

喻文州拖着行李来到蓝雨基地,时间恰算在一天训练的开始,在接待处聊天最大声的男人抽着烟卷看报纸,跟门卫破口大骂不懂装懂的媒体,喻文州不知道要不要跟他打招呼。

男人没穿队服,背对自己,不好判断是哪一位蓝雨队员,他吊儿郎当地套着去海边旅游一样的花衬衫和夹趾拖鞋,头发霸气地向后捋着,烟嗓粗糙……好像已经确定了这位是谁,喻文州敲了敲门。

 

男人转过身,“哦哟”一声,便像对待一个大人一样地伸出掌来握住他的右手,面带痞气,爽朗地欢迎着:

 

“小伙子哈,来报道的?好好好,我就是你以后的队长,魏琛!”

 

 

十一、

 

 

“魏队。”

 

兴欣队伍的第六人是自己的老队长,喻文州早早伸着手静等他来,这是距十年后的第一握,自然而然久了一点。

于是握得触景生情。

 

“投降吧!”

魏琛吸口气,拍拍他的手背装模作样地叹息起来:“真是可惜,很不忍心在赛场上击败你们啊!”

喻文州早就会应付这种场面了:“我也是啊。”

“但你已经击败过我了。”

他也早就想好怎么去面对这个问题:“那次是侥幸而已。”

“这次不会了。”魏琛说道,“我会用尽全力。”

 

那是一个很难描述的眼神,喻文州接受到它混杂的层次感,带给人强有力的关于时间的说明。虽然皱纹未出,但是眼里的沧桑和情绪像个压缩包似的放在那儿。他说了双关语,一个意思是他当年确实没有使力气,这些年来你白高兴了,一个是他今天要竭尽所能,却不再点明输赢。

 

普通的宣战而已,喻文州客气地一笑,给看台上的观众挥挥手下场准备比赛。他还知道魏琛话里的第三个意思,他准备要用尽的,还有他所有的遗憾与追忆,空洞和不舍,这个人仿佛绕了世界一圈又站回到自己面前,旷日持久的思考结束了,勇气和不甘超越了一切,他没有任何通知地回来了。

 

比自己计算的要迟到,比自己计划的要提早。

 

喻文州其实也过了当时魏琛离队时的年龄,但情况不一样,他在蓝雨甚至联盟中的特殊意义让他的退役迟来了一些。又或者在喻文州的心里,在哪一年离开,做到什么程度可以离开,已经规划好了勿须人提。

 

赛前气氛炒热,灯光猛烈闪烁几下,比赛解说引导的观众呐喊开始,为队伍,为个人,大部分是为他们的,喻文州还听到有些兴欣粉丝的褒义嘘声给老魏。

有一些破碎的记忆涌进来。

 

在那间老屋子,还不是后来的蓝雨训练室,是最开始租赁的二手房。他们那些小选手每到赛后就听着魏琛的吹牛和骂街,渐渐习惯了他的情绪抒发方式,在他骂街时跟着一起骂:对对对叶秋就是不要脸!或者在他吹牛时跟着嘘起来:哟——真的吗魏队。管他真的假的,他们的键盘像枪一样打响号角,嘴里说着成打的骚话。训练完规定的时长便组织去网游里带团清人,那还是职业选手没有被娱乐明星化的好时光,各路好汉没有什么偶像包袱,拼比的都是个人能力。魏琛叼着烟,有时太过忘情手背会被掉下的烟灰烫一下,没来由得“嗷”一声,或者他往下磕一磕键盘,缝里掉出来的也都是灰烬,沉在桌面上一片,像他手下败将存留在现实里的遗迹。

这些镜头跟声音像发生在昨天,这个人,据他跟记者爆料自己是“蓝雨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没毛病,他们都没有什么异议,在魏琛走了之后,那种激动吆喝大家一起上的嗓门再也没了。似乎黄少天有意要接过这个重任,只是职责所在,口气里自发去掉了许多的不屑一顾和嚣张。

 

喻文州不是没受到过小同伴私底下的敌视与责备:输掉不就好了吗,魏队就不会走了!

 

……只是种不成形又不成熟的发泄话而已。

 

喻文州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让一个职业选手心灰意冷,而且面对那种情况能怎么办呢,临到头上的一次队内日常比赛,他还马马虎虎吗?他有什么资格和本事去马虎,他那时是什么身份,战队队长好不容易想起要跟小吊车尾来一场指导赛,还有心情去考虑别的吗。

在喻文州的思考模式中,这是不现实的假设,跟他的性格一点也不搭。

 

 

他再次跟裁判确定了首发阵容,稍微坐下来喝了口水。从他的位置看向兴欣的准备区不是很远,赛场上最了解术士和自己想法的人就在那里,稍微一点战术思路的提早暴露,可能都会被他看穿。

 

他这八年在某个地方时刻注视着自己——肯定是的,他是自己的师父,自然极度关心自己的成长,他还用着他的账号,那是对方在重要年代里精心打造的宝物,还涉及他对整个圈子里术士的看法……

 

罢了,准备上场,该收心了。

 

 

十二、

 

 

别管结果有多么迥异,他们俩那段时间是一起遭受打击的。

魏琛是接收到了隐晦的眼神与暗示,喻文州是遭受训练营直白的风语。

一个看着是不修边幅的糙汉,似乎对流言无所畏惧,另一个看起来好惹,似乎对流言无力抵抗。

都不是。

 

魏琛受到了些影响,在深夜的时候想起一些过去和未来的事,又在白天比任何时候都要努力,哪怕是建队初期方便面打发日子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用功,他不再进网游,不再为了跟谁口头之约就下竞速副本,只有在竞技场和模拟训练器里度过整日。讲战队布局时不只用自己习惯的方式,还从之前有些看不起的战队里扒拉出来了偏方,跟副队长通宵尝试,对迟到早退的成员加倍处罚,还在墙上贴出了类似高考大字报的语录,使得这些刚脱离高中的选手们再次翻起白眼。

……任谁都看出他太想赢了。

也还好,每个人都想赢,这没什么冲突点,也就半是主动地忽略了某些来自个体的危急信号。

 

另一边,喻文州以“特长生”的名义推掉了学校下午的课程,用更多时间投入战队训练。在青训营的成绩虽没好到能博得青睐,但以他的温和为人还是交了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期中复习在即,他们纷纷减少了练习量,想着能混个及格线给家里交差,于是也饱含务实的态度劝起了喻文州:你俱乐部的成绩……赶紧打算打算吧,及时止损来得及,别到时候交个白卷不好看。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地在打算未来吗,喻文州点了两下键盘,想怎么跟他们解释自己的想法。不过,每个人的家庭环境不一样,面对的压力不同,见解受到太多因素的影响,很难去解释与坦诚理解。他只对同伴笑了笑,谢过好意。

然而在几小时后,喻文州在不经意间听到了那群“朋友”的谈话,言辞里不是太深刻的偏见,只对他的不知变通感到可惜。

“……太多的例子了,”其中一个人说,“想得太高容易摔得粉身碎骨。”

“他要是真有天分也行,半瓶子晃荡……”

“行了,咱们已经劝过了,尽本分了。”

他们绕道而来,跟喻文州擦肩而过,彼此都有些尴尬,喻文州先招呼一声:“一起吃饭吗?”

“不了……回家了,我妈做好了。”

“好,慢走。”

 

他让路。

微笑是个很好的应对方法,他用得很好,用来回应一些试探,疑惑,不解,询问,有时他说原因,有时不。

 

喻文州去食堂吃了饭回来夜训,刚走到宿舍楼下,那把吉他的弦再次拨响了。

 

“汽车声,打破宁静,听得见却看不清……”

 

他抬头,露给他半个坐窗台上的宽厚背影,随着音乐的节拍微微晃着身体。

 

咦,是因为弹了吉他所以能手速那么快的吗。饱受人诟病的弱点,可以在队长那里得到解答吗。

喻文州歪歪头,鬼使神差进了宿舍楼,傍晚时这里几乎没人在,大多数人还在外面吃饭或者散步,学生在晚霞里打球,只有一处传来明确的音乐声。

 

“我已用尽全身力气,已然不在一个世界里,那么让我最后握紧你的手,一起说……”

 

喻文州已经走到门口,在听到歌词时顿住了脚步。

 

“再见,再见,再见,一百遍,如果永远都不再见。”

 

“再见,再见,再见,一万遍,如果永远都不再见……”

 

唱歌的人逐渐提高了音量,决绝又留恋的歌词暗示着这是私密时间,喻文州马上感觉出来,不应该在这时打扰队长,哪怕困惑缠身也不该目击一个人暴露弱点的时候。但是魏琛唱得实在不错,比之各大综艺节目的选秀不输气势,低沉的烟嗓和着高昂的歌,没人捧场真是可惜。

他在五米外,隔着半敞的门板,听完了整首混搭着即兴solo的歌谣,自由地呼喊,把任何感情都可以变作音符发泄出来,直接从一个人的心里到另一个人的心里。

 

“请转过去保持安静,不要看我眼睛。”

 

金属的弦拨弄了一下,和弦归落,发出“铮”地结束记号。唱歌的人沉默了,像光芒一样照着,存在而没有声音。

 

喻文州还在回味歌中的意味,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想到身边门板猛地拉开,刚要出门洗脸的魏琛被站在外面的人吓了一跳,后退小步又马上定住神,他看着,发现是那个少年。

邪了门了,他骂:

“靠,怎么又是你,别给我出去说!”

 

微弱的夕阳下,喻文州看到魏琛的眼圈有点红。

 

 

懂了,不该看他眼睛。

 

 

十三、

 

 

距离上一次握手有八年了,那是魏琛走的时候,他跑过去,把手伸了出去。那年他的手掌还没长到现在这么大,被魏琛一握,好像就攥进了手心。

 

喻文州放下经理来通知的电话,喊了黄少天,说魏队来了,去看看他吗。

“明天就打比赛了,他现在来探场?一个人?自己?”黄少天眼珠子一转,踢开凳子往外走:“去啊,人在哪里,是来套话了吗,应该不是吧,是我也不会说的,放心放心。”

 

他们俩和经理一道陪着魏琛逛了逛蓝雨的院子,从搬迁后魏琛只住了不多的时间,后来蓝雨又陆续把后面几座楼买了,在g市这地方显得财大气粗,喻文州家里还问他,你们俱乐部要做地产了吗,毕竟按国情来说所有企业在成功后都要去做地产。

魏琛没进过这些新楼,经理给魏琛递了烟领路,两个小辈跟在后面,专心听他们聊过去的事,涉及到上一场战胜蓝雨的发挥时,两个徒弟会插几句话,黄少天显得很乖,没有发表太多意见,更像个帅哥了。

 

毕竟第二天是正式比赛,他们没有走太久,商量着去吃了个饭,喻文州跟黄少天给魏琛象征性地敬了口酒,剩下的大半瓶全让经理喝光,又叫了两瓶上来,中年成功大叔顿时就有点情绪:“我还记得你走的那天。”

经理搭着魏琛的肩膀,晃晃悠悠:“我记得我说的什么呢。”

魏琛问:“哦,那你快乐不。”

经理点着头笑,然后摇摇头,复而点头了又摇头。

“若说事业,我高兴,我没把蓝雨玩毁了,提供了一个给年轻人施展才华才能的机会,逢年过节市里给我个表彰,但谁没遗憾呢,想起遗憾又后悔莫及,这八年你不在,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有多难受,当然你的难受,我也可以体会,这就成了一锅乱炖杂烩的难受。而往事不可追,明日还复来,我对未来也有信心,你看看文州少天,啊,看看小卢他们,这是我的信心。”然而他又看了一眼魏琛:“所以我又开始难受了,这个游戏,注定不会让所有人都开心。”

魏琛给他倒了最后一个瓶底:“就喝这么多吧,哪有人天天实现梦想开开心心的,大差不差,差不多得了。”

他叹气:“说起后悔事,都有,不稀奇。感情这么多种类,光让你体会快乐?咱们又不是海绵宝宝。”

 

吃完了饭分别走,喻文州让少天扶着经理先回去,他送魏琛去路口。

夏夜里闷热,风倒挺大,魏琛看着还在营业的书报亭,停下脚步若有所思:“你那张卡……”

喻文州突然想跟他闹着玩:“怎么,想要回去吗。”

“放肆!”他怒道:“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当时是排队四个小时给你买的!”

他既然把话这么说,就是当面承认自己胜任了,喻文州笑:“谢谢师父抬爱,我有好好保护。”

“明年有换卡服务了,”魏琛避着风向点了根烟,“不少早版卡频繁使用磨损很严重,也有傻子给搞的消磁的,官方克服了技术困难,内部有消息说可以转移数据了。”

喻文州看他表情:“你只想要这张卡面做个纪念?”

魏琛看他一眼:“我要这个干什么,我意思是你要转数据的话把这张卡得供起来!买个白金铭牌刻上太祖镇队之宝,别给我扔一边卖废品了,知不知道。”

喻文州从外套领子里抽出根蓝色的细丝带,连出来一件软皮卡套,给他看:“不用换。”

 

魏琛抽了口烟,慢慢走过去握住卡套,在透明膜的那面看到了记忆中的卡片。他指头划了一下,知道里面沉睡着伟大的索克萨尔。

 

“Sorcerer。”魏琛说。

喻文州点头:“男巫,在这个古风名字盛行的游戏里非常的摇。”

魏琛笑了两声,又沉默。时间该回去了,但他好像有话要说,喻文州并不着急。他脖子上的绳子被柔和地牵在另一个人手里,也不知道外人看起来是个要做什么的姿势。

 

“兴欣赢了的话,”魏琛看着他,又看自己的脚尖,“不,不光是这场赢了的问题,就算是现在,已经认识到我曾经不是一个好队长。当初……我的领导确实有问题。我的性格……”

能让他下决心说这种话,不知是经历了多少年的责怪与煎熬。

喻文州闭着眼摇头,又睁开:“不是的,你很好。如果不是您当初跟经理奠定了蓝雨的基调,现在在这座楼中的,不是这样一支风格的战队。甚至我也不可能站在这里。”

“哦?你在哪儿?”

喻文州挑选着词汇:“嗯……我家里,有一些生意……”

魏琛了然:“知道了,如果你这次不能拿到冠军,就要回去继承亿万家业了。太辛苦了。”

喻文州苦笑:“小生意而已。”

然后他为了扭开这个话题,问他:“偶尔还弹吉他吗。”

 

八年前在魏琛走前的最后几天,喻文州要找他要一些日报,敲敲门进去,魏琛正端着吉他不知要弹什么,正好习惯给他抓包了,躲也没躲,光着脚丫子盘着腿,说你又来啦,坐下吧我给你写个急救之歌。

这是训练营地小孩讽刺喻文州要成为预选选手的话:“120的手速想上天哦”,结果被魏琛听见了,“怎么,你病危了,给你打120?”

小孩就瘪了。

 

魏琛废话几句开始试音,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魏琛没用拨片,他找着左手的和弦,右手一下下划弄着,金属弦轻微地颤抖,在音响里共鸣出木头的圆滑音色来。

随后调子渐渐成了,是粤语的海阔天空。

这是无论谁都可以跟着哼起来的歌,砰然敲打,烟嗓轻唱着歌词,喻文州随着调子几乎不可见地轻微晃动着,也跟着唱起来。

到了“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后,俩人谁也没先吭声,半天喻文州才缓缓地说,“我会好好努力。”

又一句:“你可以相信我。”

 

魏琛却眉头一皱:“坏了,这吉他谁的来着,我忘了。”

喻文州:“……”

 

 

魏琛那天走的时候,本人没说什么,倒是经理声情并茂做了很久的发言和动员,他说咱们蓝雨,梦想和快乐都很重要。

“如果有人问我我的荣耀是什么,”经理说,“那应该是从低落到快乐的方法。寻梦之旅是充满幸福的。”

 

 

魏琛在路口抽完了这支烟,把索克萨尔的账号卡重新塞回喻文州的外套里,拍了拍,说道:“早就不弹了。”

他摆摆手:“我走了。”

 

 

 

十四、

 

 

昨天经理说得对,这个游戏不会给所有人快乐的。

喻文州从台上看了眼选手席,魏琛表情看不出高兴,在这个短暂的时间段,所有的选手都有点发愣,在做情绪起落前的缓冲。

 

 

十五、

 

 

冬歇期有几天假期,喻文州在b区碰到魏琛的时候还有点奇怪:“咦,魏队来看演唱会?”

魏琛也有点意外:“啊,好巧。”

两个人不在同一排,周围坐的是拖家带口,换座位不现实,于是双双离开座位走到过道找后排的空座。喻文州终于补上了握手:“晚上好。”

 

对方的手还是比自己大一点,手背粗糙了,又或许时间隔的太久,他也忘记了是什么感觉。

感觉总是容易出错,根据事实判断才是真的。他看了下:“没带手套,不冷吗。”

魏琛:“这个破地方坐得太靠前会剥夺我抽烟取暖的权利,去,倒数二排,继续往上!”

 

喻文州便知道他对哪个歌手其实没什么兴趣,只是爱好音乐而已了。

 

离人群远可以随意说话,避开过闹的音响,凑的很近,谈着谈着还是荣耀,魏琛说你到底讨厌过我没有。

喻文州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当初冷落你很长段时间。”

“那个……不是很正常吗。人要出头是靠着自己的表现,不是别人的怜悯。”他笑了,“我还担心你讨厌我呢。”

魏琛刚要说话,主持人上场介绍下一曲的名目,整个会场都荡起了一个熟人的名字:

 

“下面,由请张茹小姐为我们演唱《荣耀》新赛季主打歌《夜中极星》!”

 

张茹的名字好像撕扯了一段记忆,陈年的伤口拉出了一道猩红。魏琛瞬间直起身子,板着腰寻找台上的人影。

 

喻文州马上问:“魏队还关注歌手吗?”

“不不不,这是从前我同学,跟我一级的……你算算她有多大了吧!怎么穿的还跟个美少女似的!”

“哈哈。”喻文州笑了:“偶像嘛。”

“偶像啥呀。”魏琛眯着眼睛看大屏幕,“样子变了,整了吧,这玻尿酸打肿脸充胖子!”

 

如日中天的歌手并没有吸引到魏琛的鼓掌,他抖着脚抽烟,跟喻文州吐槽:“唱功变好了,但青春的感觉真没了,什么行业都讲究年龄。”

 

退役老将跟他的徒弟坐在一起,一个想着人无再少年,一个想着别的。

 

 

“好抽吗?”喻文州突然问。

“嗯?你要来一口吗。”魏琛拿出烟盒来,喻文州不为所动:“就一口。”

他就从嘴里拿出来,递给喻文州。

喻文州没伸手接,看起来有点不敬,只怪天太冷不想把手从口袋拿出来。

他就着魏琛的手把脸凑过去,有学有样地吸住过滤嘴,抽了半口烟叶,半口空气。

 

魏琛以为他会咳嗽,准备好了奚落,但喻文州只是抿了下嘴,像习惯了很久一样地对他笑了下。


 “挺好的,跟我想的一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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